悲劇的根源其實就一個字:窮,窮人的窮

貧窮

文:聶作平

昨天,我文章《說到底,貨拉拉事件就是窮人與窮人的內卷》,探討了貨拉拉女生跳車事件。文中,我講到貧窮如何讓人扭曲。這裡,我想展開聊幾起我知道的貧窮導致的悲劇。只講故事,不擺道理。

特別說明,這些故事,都發生在四十年前,也就是我童年時所看到或聽到的。

故事一:老家那個大隊(如今叫村),地狹人稠,土地多是產量較低的黃土。每年,農民只能從隊裡分到大概夠大半年的口糧,其餘必須自己想辦法——閒時吃稀,忙時吃干也罷;代之以瓜菜也罷;甚至餓肚子也罷,沒人管你。

我猶記得,土地承包以前,包括我們家在內的大多數人家,一天只吃兩頓。尤其冬天,七點過便早早上床——只要進入夢鄉,就會忘了飢餓,並且,運氣好的話,夢見回鍋肉與白米飯也未可知。

隊裡有一戶人家,男的姑且叫於八,女的姑且叫於春花吧。兩口子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像其他農民一樣幹活,一樣挨餓,一樣被敵人一天天壞下去,我們一天天好起來的B話糊弄。

可是,於春花懷孕了。而孕婦,往往出於身體需要,特別能吃。飢餓難耐之下,於春花慫勇於八作了一回小偷:於八半夜翻進生產隊保管室,偷走了一筐留作種子的紅苕。

很快就破了案——有一天,一個乞丐到院子裡乞討,乞丐也是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孕婦,於春花看她遭孽,就給了她巴掌大半個蒸紅苕。於是東窗事發。

公社來蹲點的劉書記勃然大怒,令民兵將於八反剪雙手綁在牛圈旁,用使牛的竹枝抽打。每抽一下,於八就慘叫一聲:於春花,狗日的於春花啊。

村人圍集一旁,表情麻木。惟有圈裡的老牛,突然一聲悲鳴——那牛,正是於八日常拉著梨田鈀田的。

故事二:鄰村有個男子,姑且叫李三吧,腦殼不大靈醒——這是四川方言,就是有點痴呆。家裡就他和半死的老娘相依為命。因為不會計劃,他家的糧食總是最早吃完。之後,便四處討食。青黃不接時,常看他餓得東倒西歪的,像醉了酒。有時在田野上,他突然蹲下身抓起一把把酸酸草放進嘴裡大嚼,一會兒,嘴角便冒出綠色的草汁,甚是怪異。

有一天,幾個公社幹部下來視察,酒後無聊,聽說李三特別能吃,偏巧中午的一甑子飯只吃了一小半,就打賭李三能否將大半甑子飯吃完。李三大喜,把甑子抱在懷裡,像抱著一個五世單傳的嬰兒。他伸出幾乎看不清本色的手,抓起米飯往嘴裡塞。

在幹部們的圍觀和嘻笑下,李三竟將飯全部吃完——大約相當於今天餐館裡那種小飯碗二十碗。他原本癟著的肚子神奇地挺起來,如同懷孕七八月的孕婦。

之後,李三艱難地走出門,痛苦地坐在路邊呻吟。村裡的赤腳醫生怕出人命,把他扶到池塘邊,讓他把大半個身子泡在水裡——在水的作用下,據說會消化得更快。

故事三:七十年代中期,農民養豬已不算資本主義尾巴。不過,農民養的豬,必須上交國家,稱為統購。統購的價格,很低。作為回報,農民交了豬,可以不用肉票買幾斤肉並把豬下水拿回家。

有個年齡比我大四五歲的遠親,姑且叫姜娃吧。有一年,他們家養了一頭豬,姜娃放學後,天天割豬草。因為缺少營養,不僅人瘦,豬也長得慢,彷彿那時從早飯到午飯的時間一樣慢。這頭豬足足餵了近兩年,終於夠上了統購標準。統購的收入,是一家人的油鹽錢。

姜娃的爹我要叫表叔。表叔把豬下水和兩斤豬肉提回家,晚上,從他家散發出令人騷動不安的肉香。經過他家門前的人,都忍不住抽幾下鼻子。不聞白不聞。當然,像大多數農民一樣,那天晚上,表叔也請了大隊領導來吃飯。

早就盼著吃肉的姜娃,最終只吃到了幾片帶皮的肥肉和幾段豬大腸。他十分委屈,客人走後,坐在門檻上掉淚。他爹問他怎麼了,他說,說好的,賣了豬,豬肉盡我吃個夠。可我今天一點都沒吃夠。

他爹聽了,火冒三丈,一耳光抽到他臉上:老子現在就讓你吃個夠。

打完姜娃,他爹忽然低下頭,一個人走到竹林裡,悶悶地抽菸。抽完煙,一腳踢在竹子上:媽的個B喲,這是啥子雞巴世道嘛。

三個故事講完了。如果要總結,我還是昨天那篇裡的話:《白毛女》的台詞說窮生奸計,富長良心。富長良心的我沒見過兩個,貧窮倒是真的能把人逼得不像人。

這些故事,如今的年輕人聽起來像天方夜談,可它卻在這片土地上真實地發現過。我把童年挨餓的往事講給兒子聽,兒子聽了,大笑說:你是因為吃不飽才到我們家當爸爸的嗎?

他當然無法明白,多少人為了吃飽肚皮,不得不彎下腰去給生活當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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