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胡錦成
一
有一首歌曲，可能許多唱過的和聽過的人都未必知道它是抗戰歌曲，這首歌就是1937年由袁牧之執導，趙丹、周璇主演的《馬路天使》的主題曲《四季歌》。
《四季歌》很多人都會唱：「 春季到來綠滿窗，大姑娘窗下繡鴛鴦，忽然一陣無情棒，打得鴛鴦各一方……」，哪一句體現出了抗戰呢？當然是最後一句：
血肉築出長城長，儂願做當年小孟薑。
說起「血肉築出長城長」，你會想到什麼？我會想到的是「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會想到《義勇軍進行曲》，會想到田漢，沒錯，《四季歌》的詞作者也是田漢。不過，《四季歌》的作曲不再是聶耳，因為天才的音樂家聶耳已經在這兩年之前就不幸溺水而亡了，此曲的作者是賀綠汀。
說到賀綠汀，更多的人會想到的是他地成名作《游擊隊歌》
賀綠汀比聶耳大9歲，創作《四季歌》時是34歲，創作《游擊隊歌》時35歲。
《四季歌》之前他創作了《搖籃曲》，《游擊隊歌》之後他創作了《嘉陵江上》，這些歌曲都可以用膾炙人口來形容。
而他最早的成名作是他在1934年於上海音專求學時創作的《牧童短笛》。
二
1942年2月20日，延安。毛澤東在為中共中央書記處起草的給新四軍政委劉少奇及華中局的電報中說：「除呂振羽、賀綠汀外，其他高級文化人亦望抽一批來延安從事學術研究，他們在蘇北游擊環境無研究學術可能，不如來延安成就較大。」
賀綠汀到延安後，被分配到橋兒溝的魯迅藝術文學院做教師。在這裡他與先期到達的妻子薑瑞芝和三個女兒相會。
賀綠汀與毛澤東相見，是在王家坪八路軍總部禮堂的一個文藝晚會上。當時，魯藝副院長周揚把賀綠汀領到毛澤東面前，介紹說：「這是音樂家賀綠汀，湖南邵陽人，在新四軍工作過，剛來延安。」毛澤東聽後說：「噢，還是老鄉喲，歡迎你!」笑著與他熱情握手。
接著毛又問：「賀果(又名賀培真)這個人你認識嗎?」
「認識，他是我三哥。」
「啊，賀果是我在長沙第一師範的同學。」毛澤東高興地說。
「是嗎？沒想到，我真為我三哥高興。」
毛澤東又說：「你的《游擊隊員之歌》寫得很好啊，你為人民做了好事，人民是不會忘記你的。」
三
1949年以後，賀綠汀長期擔任上海音樂學院院長。直到江張姚等人向他發難。
1963年5月20，對音樂一竅不通的姚文元在《文匯報》上發表一篇批判19世紀法國作曲家德彪西的文章《請看一種「新穎而獨到的見解」》，其中謬誤百出。
這種狗屁不通的文章讓賀綠汀看了啼笑皆非，於是他也不管姚是什麼來頭，便寫了一篇《對批評家提出的要求》也發在《文匯報》上，指出了姚文元文章中的十多處錯誤。此文一出，一片嘩然。
時任上海市委第一書記的柯慶施認為這是「階級鬥爭新動向」，說「這個音樂界的資產階級代表人物」「自己跳出來了，要抓住他狠狠地批」。以文化革命的旗手江某為代表的一夥人以「學術研討」為幌子，以《文匯報》、《光明日報》和《人民音樂》雜志為陣地，對賀綠汀展開了長達半年多的圍攻。
1966年「文革」大幕拉開後，賀綠汀未能幸免被「揪出來」的命運。賀綠汀與其他幾位上海文化教育界知名人士，在萬人大會上被誣衊為「反黨反社會主義分子」。
賀綠汀的家遭到了「毀滅性抄家」。家中所有生活用品、上萬冊藏書、數十年的工作手稿等全部被洗劫一空。
賀綠汀一度被關押到音樂學院的一間小屋裡，失去人身自由。賀綠汀被囚禁音樂學院期間，他仔細閱讀批判他的文章，逐一剖析，後來寫成反駁不實之詞的《我的第一張大字報》，貼在大批判欄裡。賀綠汀這一勇敢的舉動激怒了醜惡勢力，也招來了更猛烈的批鬥浪潮。張春橋一夥成立了「打賀指揮部」，對賀綠汀批鬥的範圍也從音樂學院擴大到全市。
四
1968年3月13日，上海召開了一次批鬥賀綠汀的全市電視大會。面對電視直播的攝像機鏡頭，賀綠汀堅決地說：「我是不會屈服的。」造反派教訓他：「頑抗到底死路一條！」
賀綠汀回答：「我死之前有兩個要求：第一，完成我的七首管弦樂小品；第二，我要澄清事實，把加在我身上的一切罪名都駁斥掉！ 」
電視直播被迫中斷。兩周後，賀綠汀被以「現行反革命分子」的罪名戴上手銬，關進漕河涇的勞教所。
一些群眾對賀綠汀的遭遇十分同情。上海音樂學院革委會對此十分恐懼，於是無中生有地編造了一個所謂的「賀綠汀翻案集團」，並成立了專案組，以此加強對賀綠汀及其親友的迫害以至樂院十位系主任有九死。
左起妻子薑瑞芝、二女兒賀曉秋、賀綠汀、三女兒賀元元、大女兒賀逸秋
賀綠汀的三個女兒都被定為「翻案集團黑幹將」，受到「隔離審查」。
1968年4月7日，二女兒曉秋趁看守她的紅衞兵不註意，逃回家中，開煤氣自殺，剛剛大學畢業就走上了絕路。
這樣一個案子先後波及株連了多個地區的30多人，除逼死1人外，還逼瘋1人，致殘4人，隔離批鬥20多人!
五
1968年4月25日，在張春橋的幕後操縱下，緊鑼密鼓準備的批鬥「賀綠汀翻案集團」電視大會在上海雜技場再次舉行。
大會上，後來曾擔任過文化部長的於會詠，煽動群眾猛攻賀綠汀，並沖他說：「你反對毛主席!」賀綠汀反駁說：「我歌頌毛主席。在延安，我把《東方紅》改編成合唱曲。解放後，我寫過《人民領袖萬萬歲》、《毛主席來到天安門》。」
「你交代，1956年毛主席接見音樂工作者，你是怎樣當面猖狂反對毛主席的?」
「我在檢查中已經寫了：毛主席講到傳統問題時，我插了話。」
「你狗膽包天！你回上海傳達報告，是怎麼搬出滿清皇朝而公開影射攻擊毛主席的？」賀綠汀說：「你造謠!我的報告是根據毛主席對音樂工作者的談話內容講的。毛主席說，不要學慈禧太後盲目排外，盲目排外與盲目崇外都是錯誤的。」
於會詠聲嘶力竭地說：「你翻案！」賀綠汀毫不示弱地說：「我翻什麼案？你們把一個反對階級敵人的人打成階級敵人，你們才是翻案！!」
這時，坐鎮在上海、指導批鬥賀綠汀的張春橋，通過電視看到這個賀綠汀占上風的場面，非常尷尬。他氣急敗壞地跳起來，一個電話打到會場：「停止轉播!」電視熒光屏變成一片空白。
事後，張春橋說：「賀綠汀不是反革命殺我的頭！」賀綠汀關在少教所期間的一言一行，都有《簡報》直送他。
六
1972年，在中央召開的一次會議上，毛澤東問張春橋：「賀綠汀怎麼樣啦?」未等張春橋回答，毛澤東又說：「我看，不要整了吧。他寫的《游擊隊員之歌》還是好的嘛!」然而，一貫俯首帖耳的張春橋並未「按照最高指示辦事」，還是沒有放賀綠汀出獄。
1972年的年底底，賀三哥培真專程進京，本打算面見毛澤東為賀綠汀求情，但因故未能如願。毛指派祕書王海容接見並聽取了他關於賀綠汀的意見，表示一定轉告毛澤東。
1973年1月24日，因為賀綠汀的三哥及時進京面見領袖求情，他才於這一天懵懵懂懂地走出了被關了五年的勞教所。
晚年賀綠汀
當得知心愛的次女曉秋已不在人世的噩耗時，受盡無數折磨也不曾落淚的賀綠汀頓時放聲大哭起來……
七
因為上面有人，賀綠汀出獄後複任上海音樂學院的院長。
1999年4月21日，賀綠汀告別了音樂，也告別了聽眾與世長辭。
在他的追悼會上，出現了這樣一副挽聯：
牧笛揚華音，戰歌壯國魂，燦爛樂章譜春秋，滿腔赤子心
真言蕩濁流，鐵骨傲鬼神，浩然正氣燿日月，一身報國情
參考資料：
陳小津， 「文革」期間的賀綠汀
李定國，一個大寫的音樂家 ——賀綠汀
劉敏慧，中國音樂教育的「賀綠汀時代」
來源 花月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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