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KTV衰亡史:從卡拉OK機到錢櫃包廂,為何年輕人聚會都不去KTV了?

KTV

文:IC 實驗室 

前段時間回家,窮極無聊,被幾個朋友拉去唱K。

因為很久沒去了,一個個摩拳擦掌,要一展歌喉。結果等真開了包廂,發現唱來唱去,還是周杰倫、陳奕迅這些人的老歌。

點歌單上的各種抖音熱榜歌曲一首都不會唱,最後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就差模仿當年我爸那一輩人,合唱一首臧天朔的《朋友》了。

大家於是興味索然,紛紛打開了王者榮耀,開始在包房裡開黑。

當年大學做假期工,我還在KTV當過服務員,那時候的KTV正是鼎盛時期,如今這幾年KTV的生意是越來越慘淡,當年的龍頭錢櫃都倒閉了,連鎖KTV的日子不好過,路邊的雜牌KTV更是銷聲匿跡。

疫情一來,連年輕人最喜歡的迷你KTV都撐不下去了。

這期內容,我就聊聊KTV這門生意是如何興起,又因何而衰退的。權當是憑弔一下我們這幫中年男人逝去的青春了。

KTV是一門典型的東亞生意,打從一開始,就是為了讓年輕人排遣寂寞而存在的。

在上世紀六十年代的日本,當時正深受美國嬉皮士風格的影響,年輕人對音樂非常迷戀,到酒吧等場所聽歌手演唱就是常見的消遣方式。

1971年,一個名為井上大佑的伴奏樂手,在給朋友錄伴奏帶的時候突然產生一個天才的想法:做一個帶有麥克風的伴奏機器,只要顧客投錢進去,就能播放伴奏,這就是第一代卡拉OK機。


井上大佑

所謂卡拉OK是日語的音譯,意思是「無人樂隊伴奏」。

這個發明實在太符合日本人的需求了,尤其是日本的上班族,習慣下班後一群同事聚集在一起喝酒。酒後總得找點什麼樂子吧,於是卡拉OK就成了新的社交手段,短時間內就風靡了全日本。

據說當時有人每天定時來到酒吧,投幣卡拉OK機練習同一首歌曲。然後過幾天再帶同事一起來,自己再裝作第一次唱,一展歌喉,驚呆眾人。

這告訴我們一個道理,一個風靡的產品,總是少不了給人裝逼的需求。

很快,卡拉OK這把火燒到了台灣。

台灣人發現日本這種開放式的點歌方式效果並不如想像中好,於是加上了包廂,形成了在包廂中K歌娛樂的模式。

後來的中國香港和大陸,都沿用了這種模式。不得不說亞洲人民在娛樂方式的偏好上確實很接近,卡拉OK的熱潮迅速席捲亞洲,俘獲了年輕人躁動不安的心。

卡拉OK之父井上大佑甚至被《時代周刊》列為 20 世紀最有影響的亞洲 20 人之一,評價他「改變了亞洲的夜晚」。

只不過到了中國,K歌開始與都市白領上班族解綁,成為一種全民娛樂。

很多人童年記憶裡,大陸最早的KTV場所應該都特別土。

以我老家為例,八九十年代其實沒什麼正規的K歌場所,一般要K歌就是兩種模式:一是傍晚後出攤的露天卡拉OK,通常和宵夜攤開在一起,歌聲隔著兩條街都能聽得到,可謂嚴重擾民。

不過那時候民眾娛樂生活也不豐富,加上沒有996,六點多吃完飯都喜歡出門瞎轉悠,也就沒人在意了。

另一種就是前面說到的小包廂模式,不過點歌系統非常原始,需要一個特別厚的本子,上面會有歌曲名字和編號,想唱哪首還要用點歌機輸入編碼。

當年跟爹媽和他們同事、朋友去K歌,對小孩子來講就是很痛苦的事情。因為那個年代的人特別偏好美聲唱法,普通人壓根駕馭不了,一開嗓殺傷力就特別強。

不過總體來說,八九十年代大陸的卡拉OK,在一般人眼裡並不是什麼好詞。

因為這種新潮的事物往往都很受小混混歡迎,卡拉OK廳也是小混混們經常聚會的場所。

那時候台球廳、溜冰場、卡拉OK廳、錄像廳、歌舞廳和街機廳,都是人民警察的重點關注對象,時不時去一次,都能滿載而歸。
儘管又土又社會,但在八九十年代那個娛樂手段匱乏,具備社交屬性的第三空間同樣嚴重缺乏的時代,無論是溜冰場還是卡拉OK廳,對普通市民階層都是珍貴的娛樂社交空間。

卡拉OK真正走向正規化、高端化,還是靠了資本的注入。

這裡就不得不提來自台灣的錢櫃了。

錢櫃的創始人劉英最開始做的是錄像帶生意,但是發現客人來試聽、試唱的多,買的少,於是乾脆把MTV和卡拉OK結合到一起,讓顧客可以一邊看畫面一邊唱K,轉型成了一門全新的生意——KTV。

把租碟生意轉型成娛樂產業,原來我們在90年代就有了中國自己的Netflix!

1995年1月,內地第一家錢櫃在上海靜安開業,兩年後又分別在黃浦和盧灣各開了一家。

可以說,是錢櫃刷新了人們對卡拉OK的認識。

首先,錢櫃第一次將日本量販式的卡拉OK帶到了國內。

日語中「量販」意思是大量批發。量販式KTV指的是改變了最早按歌曲收費的計價模式,而按照每小時來計價的「批發式」KTV。

其次,錢櫃帶來的,是新的量販式KTV標準:更全的曲庫、更優質的音響效果、更貼心的服務和更豪華的包房。

沒有小費,明碼標價,運營相對正規,場地更封閉,環境更時尚更健康,顯然這對於年輕人甚至年輕中產是極具吸引力的。

此外,錢櫃還提供超市自助式購物,可以買些零食、酒水什麼的。除此之外,還能點一些吃的,甚至配備自助餐。這也成為日後KTV們的標配。

在錢櫃出現之後,KTV們才知道,包間費就是蠅頭小利,酒水和果盤才是利潤更高的商業模式。

吃喝玩樂一條龍,既能娛樂又能社交還有面子的綜合型線下娛樂場所,量販式KTV對於卡拉OK廳堪稱降維打擊。

在我的印象裡,也就東北洗浴中心能與之一戰了。

錢櫃的特別之處還不止這些。雖然後來國內也出現了各種X樂迪和金櫃銀櫃之類的量販KTV,但只有錢櫃成為了一個傳說。

它選在魔都作為大陸市場第一站,是非常聰明的選擇。

這種全新的高檔、奢華的娛樂場所,很快征服了向來擁抱潮流的魔都。等到新世紀初北京朝外店開業,錢櫃KTV,已經是年輕人心中的潮流風向標了。

90年代,中國的歌星和流行樂大多產自港台,這些歌星也很自然經常出入於錢櫃,留下不少人在錢櫃K歌碰見明星的都市傳說,更添一份神秘。

這更給了錢櫃奢華的資本。其他KTV包廂一小時十幾塊,甚至有的卡拉OK廳還在按人頭收費的時候,錢櫃的包廂一小時可以賣到一兩百。

加上酒水、餐飲,一晚上消費幾千也不稀奇。

我在自助餐那期提過,203年上海職工人均年收入才22000多元,平均月薪2000元不到。

去錢櫃唱K,絕對算得上奢侈的娛樂活動。

其實以今天的目光來看,錢櫃作為一家連鎖KTV,擴張並不算迅速,平均每年不過兩家左右,巔峰期全國也不過18家門店,且大部分集中在北上廣深,二線城市都是少數,更遑論下沉市場。

但這並不妨礙錢櫃成為KTV的頭牌,只要是錢櫃開業的地方,必然是城市裡最繁華的地帶之一。

最火的時候,甚至訂不到包房,要在大廳排隊,一個月的營業額就能有五百萬。

也就是隨著錢櫃走向巔峰,KTV也迎來了屬於它的盛世。

像錢櫃這種量販式KTV,在21世紀前15年的流行,是有其時代背景的。

我在咖啡那期裡提到過星巴克的第三空間理論,就是指人們在公司與家庭之外,還需要一個可以享受社交樂趣的非正式場合。

一兩個人還好說,可以去咖啡廳坐坐。碰到公司團建、同學會或者商務活動,總得有個場所供大家放下負擔,拉近距離,交流交流對不對。

為什麼我一開始就說KTV是一門典型的東亞生意,正是因為其形式更符合東亞人相對內斂的性格。

卡拉OK風靡日本的時候,井上大佑自己就總結過原因,認為是日本人不太善於表達自己,於是選擇用唱歌的方式來宣洩情緒。

東亞人很重視社交的私密空間,不像歐美人那麼熱衷於在酒吧社交。而KTV設置了包廂。

當屏蔽了陌生人後,這麼一個密閉的包廂,也讓大家感到輕鬆。除了唱歌之外,還可以做些其他事情,比如經典遊戲搖色子。

我還乾過在KTV裡看完一集柯南劇場版的事。 KTV還提供了話題和交流機會,幫助大家開口破冰,開啟社交。

打比方說一開始的點歌環節,總有氣氛組的成員耐心調查每個人想唱的歌,不一人來一首誓不罷休。

如果幾個人音樂愛好相近,選擇合唱,也無形拉近了距離。普遍的聚會活動流程,都是先聚餐吃飯,然後一起去K歌,等K歌結束了,還有一些意猶未盡的會留下來吃個宵夜什麼的。

量販式KTV恰好踩在了這個需求上,你也不用在外面吃飯宵夜了,也不用在外面喝酒了,一個包廂解決所有問題。

所以有一段時間,什麼公司團建、生日聚會,量販式KTV都是首選。不過很可惜,以我當時的消費水平,錢櫃都沒有去過。

跟我年歲相仿的同學,可能去的都是相對更便宜的KTV。這類KTV的價格都是分時段的,週末和節假日的晚上都是原價,但工作日的白天就是白菜價,直接給個2、3折,一般都是吸引放假的學生。

我在KTV打暑期工的時候,就總是碰到來唱歌的同學和朋友。

其實在KTV打工還挺辛苦。白班還好,人少,來的都是學生。最怕的就是夜班,不僅客人多,要求房間門口服務燈亮了規定時間內必須出現,而且客人喝多了的概率也大,時不時就刁難你一下。

最怕的就是些牛鬼蛇神,當時我們的經理每次都很緊張,跟我們說萬一發現有人在房間裡做什麼不法行為,一定要趕緊報告。

一般來說還會有一個超大包間,可以容納二三十個人,包廂號都是什麼666,888,999之類,就是專門給相對大型的聚會準備的。

有一次清理這麼超大包間,發現客人的瓜子沒吃完,我想著放這兒不也浪費了,於是跟做清潔的阿姨一邊嗑瓜子一邊嘮嗑。

沒想到客人轉回來拿傘,恰好看到我吃他們剩下的瓜子,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當然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好處就是每當我的朋友和同學們來唱歌,我都可以藉機以服務為由進去吃兩片西瓜,划划水聊聊天,積累了豐富的摸魚經驗。

聊回KTV。也正是因為錢櫃這套模式太容易被複製,2008年後,這個KTV龍頭老大就一直在走下坡路。

到2015年,著名的北京朝外店關門,基本宣告錢櫃在大陸市場的全面潰敗。然而這個行業的老大倒下了,並不意味著讓出了更多的市場份額,相反,這只是整個KTV行業萎縮的側影。

如今選擇去KTV的人越來越少,大部分人一年只去一兩次,甚至幾年不去一次。不知道同學們一年去幾次KTV,歡迎把數字打在評論裡,我看看觀眾裡有多少K歌之王?

KTV的衰敗有很多原因,最直接的原因在於這本身就是一個高投入的生意,選址通常在城市的核心商業區,而且佔地面積極大,類似錢櫃、好樂迪這種大型連鎖品牌,旗艦店動輒三四層樓,幾千平米。

這麼高的投入,對客單價和客流量要求也會非常高。你少點幾個果盤,我少點幾瓶啤酒,KTV老闆可能就要受不了了。

所以越來越多的KTV甚至不允許你自帶飲料,我帶著喝了還剩半瓶的可樂進去,都要被服務員提醒:我們這裡不能外帶酒水。

其次,中國KTV的發展,很長時間吃著音樂版權保護不善的紅利。 2018年音協對KTV經營商們的訴訟,直接導致各大KTV下架了6000多首歌。

隨著版權意識越來越強,過去那種自己下載盜版資源拷貝到系統裡的日子一去不復返,這又無形抬高了經營成本。

顧客越來越少,成本越來越高,在很多人眼裡,這甚至已經是一門夕陽生意了。這些是具體運營層面的原因。

但如果我們再挖的深一點,會發現,KTV從輝煌到沒落,在我看來原因只有一個:KTV代表著過去的一種大鍋飯式的社交,而當下的人們不再青睞這種大鍋飯式的社交了。

畢竟,KTV本來解決的是人們的社交需求。但顯然這種一次只有一兩個人唱,其他所有人只能聽的社交方法,已經略顯過時了。

去過KTV的人都知道,很多時候並不是人人都想去K歌,許多不想唱歌,也不太愛聽歌的人,最後被拖去包廂,只能無所事事地呆坐幾小時。

尤其是有些人過於熱情,非要不想唱歌的人點歌,場面往往十分尷尬。或者公司團建活動,領導無論唱多難聽,下面都要違心地喝彩,就更讓人受不了了。

這種大鍋飯式的社交,在某個歷史時代,如70/80後的少年、青年時代,的確滿足了很多人的需求。

但那是一個連談戀愛都要去情人牆人擠人的時代,是大部分人際關係都限於同學同事親戚的時代。

而在這個社交工具過於發達的時代,無論是70後80後,還是95後00後,需要的都是更高質量的社交。

和真正有相同興趣的人來往,和同一個圈子裡的人聊天,和有共同目標的人做事。

而不是因為大家剛好在同一個班級,同一個部門,同一個社團裡,就得一起出去唱歌吃飯。

而KTV所代表的,傳統的線下社交需求,逐漸被高質量的社交活動所肢解。如果我希望一對一的社交,從微信到陌陌,從探探到soul等等這些社交軟件都能幫我實現。

如果我希望一群朋友可以集體玩兒個什麼,劇本殺、密室逃脫都是更好的選擇,每個人都有參與感。

如果我懶得出門,大家端起手機開個黑,也能找到樂趣。如果只是想娛樂,刷個短視頻,看個劇,都不比KTV差。

就算真的是想唱歌,這年頭線上K歌軟件也不少。

如今技術的進步,使得人與人之間其實根本不缺乏連接的手段。尤其是互聯網企業,都希望人與人之間的連接可以更緊密,更複雜。

因為有了連接,有了社交,才有新的流量和增長點。

但對於我們來說,因為交流過於方便,反而讓社交成為了一種負擔。

我認識一些朋友,他們會把微信好友按照同事、甲方、親戚、朋友、前女友之類一個個分組,管理好他們能看哪條朋友圈,不能看哪條朋友圈。

也有一些朋友在微博、豆瓣、知乎、即刻上經營著好幾個賬號,每天忙著把同樣的東西搬來搬去。

還有一些朋友,總給我莫名其妙發一個搶票加速或者PDD砍一刀的鏈接,讓我不知道該不該點進去。

在這樣一個社交過剩的時代,KTV這種既原始又不精準的社交方式,被淘汰幾乎是一種必然。

因為現代人煩惱的,都是互道晚安後點贊被朋友發現,微博小號被前男友的現女友視姦,60秒的微信語音到底聽還是不聽之類的問題。

相比之下,KTV選什麼歌才能全場大合唱,以及唱英文歌會不會冷場之類的問題,太前現代太古老太原始了。

有時,我也會懷念那個在包房裡聲嘶力竭唱著「我已經相信有些人我永遠不必等」的黃金時代。

但既然那個時代永遠回不來,那就讓它留在過去吧。

來源    IC實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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