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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200元,她被網暴到跳樓自殺了。
從32樓,一躍而下。
頃刻間。
一條鮮活的生命,就此結束。
背後的那個家庭,也隨之坍塌。
丈夫,沒了愛人;
高齡聽障父親,沒了女兒;
七歲小孩,沒了媽媽。
可是,為甚麼?
為甚麼自殺?
這件事得從4月3號那天晚上,開始說起。
那天,住在上海虹口區的女士,考慮到住在青浦區的父親,年老體衰。
手腳不便,還有聽力障礙。
封控期間,只能靠白米飯度日。
所以,就在家中備下飯菜和物資。
打算給父親送去。
但,封控期間,運力維艱。
找同城閃送,無人接單。
即使加了100元小費,也依舊無果。
她心亂如麻,急得直哭。
突然想到,昨天有個叫餘中的叮咚小哥,給自己送過菜。
於是,將電話撥通。
那會兒,小哥快下班了。
但接到電話時,聽到對方帶著哭腔,徹底心軟。
晚上七點,小哥騎著電車,朝目的地出發。
虹口區到青浦區的距離,是27公裡。
原預計1.5h就能抵達。
但跨區途中。
車要充電,路要封堵;
小區的工作人員要接頭;
交警要查核酸,查通行證。
這單送下來,幾經波折,耗時長達四小時。
又因車沒電,他只能在賓館辦理手續入住。
當他躺下,已近淩晨兩點。
聽聞小哥一路奔波勞苦,她心存感激。
轉了200元,致以謝意。
但小哥堅決不收。
她向對方要支付寶賬號。
對方以「沒開通網銀」為由,再次拒絕了她。
於是她找到小哥的公司,說了他的助人事跡。
還寫下經過,向博主@脊梁in上海SH投稿。
媒體報道後。
小哥因此,獲2000元獎勵。
看得出來。
她很努力地在用一言一行,去回饋這位小哥。
她說。
希望好人都能被這個世界溫柔以待。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都在打臉這句話。
事情發布到網上,本以為會讓大眾感動。
但結果,卻大相徑庭。
帖子發了沒多久後,輿論失焦。
大家的關註點。
不是小哥的「不求回報」,而是「200元轉賬」。
於是,感動的聲音還沒多少,謾罵就已大片襲來,鋪天蓋地。
發帖博主的微博下,最為凸顯。
他們說:
「充分展現了上海人的精打細算。」
「哇,大城市。哇,二百元。」
「兩百?善良這麼廉價嗎?」
「小氣就是小氣,事後再哭慘也是小氣。更何況前面鋪墊一大堆。」
罵得兇,咒得毒。
一句又一句,夾槍帶棒。
所有評論,都揪著那個數字不放。
看到惡評如潮,她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思來想去,覺得必須得澄清一下。
然後找到博主,發了很長一段話。
澄清裡,她詳盡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一,錢,是按原計劃給的。但奈何情況有變,時長與預估產生出入;
二,小哥的住宿費,由平臺承擔;
三,200元,已經是量力而為。
失業多年的她,近日才找到工作。但因疫情,工資未到賬。
上有老下有小。
還要還房貸,負擔不輕。
不解釋還好。
一解釋。
謾罵加劇了。
那些網友,開始以一種絕對正義的姿態跳出來。
他們高舉利劍,拔刀而起。
其網暴理由,無非就是以下幾種。
第一種:地域黑。
事件中,女士是上海人,小哥是安徽人。
基於A與B的交互關系。
所以他們自動腦補,武斷得出結論——
「精貴」的上海人,瞧不起外地人。
所以用200元,草草打發了他。
推理成立,可以開罵了!
第二種:抓住一個字眼,生造一篇文章。
比如,她送去的飯盒上,貼有標簽。
推斷,她家一定有打印機 !
得出結論,她不窮。
雙十一期間,她在淘寶買了很多東西。
得出結論,她不窮。
她在游戲裡,充值了一兩千。
得出結論,她不窮。
以此類推……
一切,都是「我覺得」、「我認為」。
而他們的出發點,也很簡單。
提前預設立場,即——
這名女士是精明、刻薄的。
所以,他們帶著這點,去挖,去人肉搜尋。
找到有可對應的資訊時,就暗自得意:
「嚯!果然不出我所料。」
他們完全不覺得自己是管中窺豹。相反,還會以為自己掌握了一切。
第三種:我的標準,才是標準。
事件中,女士解釋,200元是能力範圍內給的。
但到了部分網友眼裡,這個數字一文不值。
「我雖然很窮,但我起碼會給五百。」
「連我一個大學生都覺得200少了……起碼500。」
他們傲慢地以自己的標準,作為度量衡。
還有一種:無理由,只想洩己之憤。
事情原委,前因後果。
不關心,沒看見。
其目的,就是背對事實。
罵,單純地罵。
網暴理由,各式各樣。
但,他們從未想過。他們的每一句話,其實都殺人於無形。
4月6日,她跳樓自殺的消息傳開。
痛心的人,都在期待有人出來辟謠。
但相隔一天,我們等來的,是這句——
「人已不在了。」
寥寥五字,字字紮人。
疑似,被坐實。
辟謠,沒等來。
故事,以溫情為序,卻以悲劇為尾。
心痛至極!
然而,最為可怖的是。
她生前被罵,死後也沒被放過。
有這麼一些人。
總喜歡以整齊劃一的姿態,集體鞭屍。
他們說。
死得好!死了活該!
他們說。
賤不賤吶?心理防線太弱啦!
他們說。
被人罵就跳樓,是不是玩不起?
拜托。
疫情之下,壓力如山。
能活著已是不易了。
就因200元,被網路暴力統圍毆。
她沒有解釋過嗎?
解釋了,但沒用。
對於事實,他們都選擇性失明。
就像,沒有人關心六子到底吃了幾碗粉。
他們只想看他剖腹挖腸。
圖源:《讓子彈飛》
她說:「無論我說甚麼,後面都有一句話懟我。」
一張嘴,難抵幾萬張嘴。
更何況。
我們看到的,只是評論區的冰山一角。
她的私信裡,還有多少惡毒言語在攻擊她。
這些,我們都想象不到。
她被湮沒在口水裡,寸步難行。
根本無法發聲。
正是這些網暴者和旁觀者。
共同拾柴,燒成了逼死她的這把火。
知道這件事情後,我給一個朋友訴說。
「怎麼又是網暴?」
她的一個「又」字,讓我一時凝噎。
是啊。
這種事件不是一樁了。
大家應該還記得劉學州。
那個想努力發光的人,被逼死在15歲。
而這個想傳遞善舉的人,卻被網暴逼到跳樓。
2018年,四川德陽一名女醫生。
在泳池內,與一名13歲男孩發生沖撞。
事後,被精心剪輯過的現場監控錄像傳出。
一些媒體還未求證,就傳播失準資訊。
經網路發酵,醫生的隱私被扒得一絲不掛。
她被無數人辱罵。
因無法忍受,最終吞下大概500片撲爾敏自殺。
去年,湖南網紅羅小貓貓子。
因情感問題,在直播間稱自己要喝農藥自殺。
看到這個場面的網友,搬來凳子看戲。
他們懷疑塑料瓶裡,裝的是尿。
於是煽風點火,催促對方快喝!
沒想到,原本沒打算喝的她,竟在眾人的慫恿和起哄下,服下毒藥。
搶救多時,以無效告終。
原本應該鮮活的人生,停在了19歲。
同年8月份。
惠州的一位25歲媽媽,產生輕生想法。
當時,很多網友,多半都在勸導她。
但發現她沒有自殺後,風向就變了。
他們覺得,這個媽媽自編自導博眼球。對她口誅筆伐。
隔天,她被發現時,已死於燒炭自殺。
去世後,她也一樣,被大罵活該。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這些網路暴力,大抵相似。
躲在鍵盤背後的人,上躥下跳,大開殺戒。
動輒咒全家、寄花圈、P遺照。
若說文人的一桿筆,抵三千毛瑟槍。
那麼在鍵盤俠這兒,即一個鍵盤,抵三千毛瑟槍。
此前,中央網信辦開展了清朗專項行動。
這也讓很多人意識到。
平臺的監管,
機制的完善,
司法的介入,都正當其時。
該如何懲治,應追究甚麼責任,都該是著重發力的點。
當今時代,網路話語權的下沉。
讓無數人可實現開炮自由。
他們把微博當公堂,隨地進行民意大審判。
不喜歡張文宏醫生,就給他貼MGZ標簽。
東航MU5735航班失事後,看到空難家屬沒掉眼淚。
就批評她不夠悲傷,痛罵她沒良心。
同樣,抗疫當前,很多人壓根分不清敵友。
他們習慣龜縮在鍵盤背後,無差別噴髒。
反正,虛擬空間裡,沒有實名制。
反正,法不責眾,自己不會被追責。
反正,誹謗罪或尋釁滋事罪,不可能會落到自己頭上。
網暴要是被發現了。
註銷,拍屁股走人。
繼而申請小號,繼續躲在暗處,逞口舌之快。
「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這句話,我們已經聽千千萬萬遍了。
圖源:《我們與惡的距離》
可依然醜惡重現。
我們究竟要怎麼樣,才能規避它?
我沒辦法給出盡善盡美的回答。
但,至少不是——
繼續爭高低,掰對錯。
今天掛你,明天人肉他。
喊打喊殺,拼個你死我活。
然後,陷入新一輪循環。
圖源:《浪潮》
在複雜的網路上,人與事,往往有著太多側面與真相。
面對真假難辨的輿論池,即便做不了「清道夫」。
至少我們可以保證自己。
只做看客,不做幫兇。
來源: 周沖的影像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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