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個商場附近是超過十萬一平的公寓樓、最賺錢的銀行和難進的國際幼兒園。這讓我想到《寄生蟲》裡的場景,在人來人往的繁華商場,沒有人會去關注這些五六十歲的清潔工是怎麼在這個大城市生活的。
有很多清潔工為了掙多一點錢,會選擇連上兩個班,從早上七點開始上班,直到晚上十一點下班,站立工作 16 個小時,只有在早上十點半和下午四點半各有半小時的吃飯時間,一個月的工資是五千塊,不管吃住。
所有的人睡覺時間都不夠,常常有清潔工在商場的角落裡靠著牆就睡著了,他們儘可能找時間想辦法休息,比如頻繁地去廁所,但去多了也不行,被主管發現會被在群裡通報批評,一旦檢查時被發現哪裡有灰塵或髒印子也會被發到微信群通報。
清潔工的隊伍裡沒有年輕人,並且永遠缺人,最終只有來自農村且年齡偏大的人能留下來做長期工,年輕的臨時工一天最高能拿到兩百塊的工資,有很多便是來自三和。
02
疫情衝擊下,近一年臨時工尤其多,很多暫時找不到工作人就先來這裡度過困境。一位來自湖南的男人,家裡的養雞場因為疫情倒閉了,他想著先來做幾個月,形勢好點了再把養雞場重新開起來;一位負責清潔商場外圍的地板的大叔,疫情之前他在香港開貨車,香港封關後,他在深圳回不去了,就一直在這裡做日結。
清潔工人找不到管事的人,商場經理三天一換,兩天一換,招來一個新人,呆不了三天就不見了,清潔工在入職的時候合同裡寫一個月可以休息四天,但在現實中,永遠請不到 「假」,老闆會以各種理由拒絕,比如,你看別人都沒休息,你再多做一天明天給你假…… 性格不夠強硬的話,在這個群體裡面會吃虧,最髒最累的活會被分配給最不會表達自己訴求的人。
大部分都會受不了,干幾個月就會離開,最終留下的都是年紀大沒有別的出路的老年人,他們從偏遠的縣城或農村來,幹不了別的活,掙錢是他們的最大目的,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掙點錢自己花,不用問兒女要錢。
商場的廢紙盒、飲料瓶是清潔工額外的收入來源之一,一旦監工不在,就有人去搜羅有用的垃圾,基本都要靠搶,行情好的時候,一天能多個幾十塊錢的收入。
商場的保潔大叔來自江西,每天打掃完最後一遍衛生後,他把剩下的菜分給在同一棟商場周邊做保潔的人。
每天十一點下班,他們常用黑色的垃圾袋帶回江西大叔給他們的菜,冬瓜、番薯、水果辣椒、蓮藕…… 各種各樣被故意劃傷的菜被帶回家。它們並沒有壞,只是過了一天,它們已不夠新鮮。超市的菜要想賣到足夠貴,而不被投訴,就只能每天都上最新鮮的東西,那麼不夠新鮮的就會被丟棄,整推車地往外扔 —— 這是人們獲得 「新鮮」 背後的代價。
江西大叔送菜也分人,更多時候,送菜是一場交易,有時候,他需要對方用撿來的紙殼廢品跟他換菜。豬肉、牛肉等一些肉類製品他是不會送人的,他偷偷低價賣掉。這成為他保潔工作的之外的另一份額外收入,多的時候一天可以賺百來塊。
不到兩個月,江西大叔拿即將過期的肉往外賣的事被超市主管知道了,他被開除了,去了不遠處的商場重新找了一份保潔工作。沒有人會問他的來處。
03
管理保潔的公司是被層層轉包的外包公司,想要去這裡找到一份保潔的工作其實非常簡單。只要多停留一下,找到一個正在打掃衛生的清潔工,跟他閒聊幾句,他就會告訴你經理的電話,並且告訴你,非常缺人。
管理處設在商場的負一層,經理是裡面最大的 「官」,應聘者去管理處做完登記,簽完簡單的合同,錄入指紋就可以上班,沒有體檢,所有很多保潔員腿腳不方便,患有慢性病也正常上崗了。
因為人員流動性大,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如果在崗的保潔員能介紹一位新保潔員入職,並且能幹滿兩個月會有一百元的獎勵,即使如此,依舊招不來人。
商場的經理也經常換,今天還是一個 40 多歲的女人,改天就換成了一個中年男人,他們也是在深圳各大商超之間來回跳槽,從海雅繽紛城到 COCOPARK,從家樂福到華潤萬家……
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工資低。在這家商場全日制員工(合同上寫一個月休息四天)每天工作 8 小時,一個月 2500 元;每天工作 16 個小時,5000 元。四天休息日不休的話,8 小時制,加班費 80 元一天,16 小時制,加班費 160 一天。
按照 2018 年 8 月 1 日深圳市調整後的最低工資標準:全日制勞動者最低工資標準為 2200 元 / 月;非全日制勞動者小時最低工資標準為 20.3 元 / 小時。
很顯然,保潔們的工資是極低的,且沒有任何保障。一開始,人手不夠的時候,管理處還會從外面找臨時工(一個臨時工需要付給勞務中介 20 元中介費),一天 220 元,這招致了全日制保潔的不滿,要求漲工資,後來管理處就乾脆不找臨時工了,全日制保潔的活就變得越來越多,一個人頂幾個崗位。
04
這個體制中,年輕人的角色是那些監工的人,大多是年輕女孩,他們的工作任務是在需要清潔的區域巡邏,發現菸頭、樹葉、污漬時拍照上報到有領導的群裡,保潔很討厭這些年輕人,說他們沒有同理心。
一次檢查中,一位左腿患有滑膜炎的阿姨被當面指責地板上的黑色污漬沒有擦乾淨,阿姨當場就哭了,說著對方聽不懂的方言,她的大概意思是,那塊污漬根本就擦不掉,她要讓女孩自己來試試。檢查的女孩聽不懂,有些悻悻然,她沒再投訴阿姨了,以後也很少再去阿姨打掃的區域檢查。後來阿姨聽到監工們在那討論說,山裡來的人很難纏,撒潑打滾,又獨自生了一場悶氣。
外包用工的模式幾乎可以應用到深圳的每一個大型商超,每一個 「美麗」 的公園,每一棟高檔的寫字樓。深圳幾乎所有的保潔和綠化工都是一群來自全國各地 50 至 60 歲左右的老年人,那些被媒體講述的家中有幾套房,閒不住卻出來打掃衛生的傳奇人物,這座商場的清潔工們沒有遇到。他們只知道,必須要時刻保持被分配領域的乾淨,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要保持移動,遇上垃圾要趕快掃起來。他們在心裡很厭煩那些隨手丟垃圾的人,但處於所在的位置,他們並不想去干涉,只能默默忍受,好在這樣的人畢竟只是少數。
他們當中,有一部分是因為兒女在深圳工作,有一部分是為了活下來。一位 62 歲的大叔被老鄉帶到這家商場前,曾在北京掃過五年馬路,北京的冬天太冷了,凍得手臉皸裂,痛得不行,一個月也只有三千多塊。他來深圳,最大的理由是,深圳冬天不冷,他很擔心在北京有一天凍死在路上都沒人知道。
來源:真實故事計劃 微信號:zhenshigushi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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