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奇譚:與鬼之謀

鬼

文: 蟲離先生 

明器

孤游長行令人煩倦,好在老李遇到了一位旅伴,相處數日,路上談談說說,頗為投合。一日行至商鄉之郊,旅伴忽然面現憂色,不時長嗟短嘆,一副心神不屬的模樣。

老李忍不住問道:「兄心裡有事?」

旅伴略略躊躇了一下,苦笑道:「實不相瞞,我並非人類,而是鬼魂,一年前,墓中陪葬的人馬明器叛亂,將我逐出冢壙。可憐小弟死亦不得安寧,無處可歸,終日流蕩於道上,乃得與兄識。兄慷慨好義,世所難見,若能助弟一臂,奪回棲所,必有厚報。」

老李驚詫道:「在下一介凡人,縱有此心,恐怕力未可逮。」

旅伴大喜道:「兄若有心相助,必能成功。此事極易,屆時只需兄在墓冢之前大喊一聲『有敕斬金銀部落』,禍亂可定矣。」

老李道:「這樣簡單?那有何不可,請兄引路罷。」

到得傍晚,這一人一鬼來到一座大墳之前,旅伴道:「這就是弟埋骨之處了,待小弟進去,兄便可宣敕。」說著往那封土上一撲,人便不見。老李忙扯開嗓子大喊道:「有敕斬金銀部落!」驚得宿鳥亂飛。呼嘯的晚風中,只聽墳墓裡「嚓嚓嚓」斬首之聲隱隱不絕。有頃,旅伴從中而出,手持金銀人馬數枚,形制古雅,不類本朝之物,人頭馬頭悉已斬落,送給老李道:「不腆之儀,聊表寸心,兄持之往大邑變賣,可保一生富足。」老李收了,辭別了旅伴,尋思:「大邑莫過長安,京中商賈多有識寶者,何不去走一遭?」帶了幾件東西,逕往長安而來。

到了長安,才一露寶,就被街市上專事巡察緝訪的「捉事人」盯上了,旋即報到縣衙。老李還在接洽買家的當兒,猛不防被差役五花大綁,捆到了衙門。縣令坐堂,看了那些明器,說都是古物,必是發冢盜墓所得,老李急白其事。縣令如何肯信,派人隨他挖開那古冢一看,華光燦爛,數百具金銀人馬,皆無頭顱,散落在壙室之間。

唐.戴孚《廣異記

丈夫的諾言

吳興人袁乞的老婆死了。臨死前,老婆捉著袁乞的手問他:「我死以後,你會另娶麼?」

袁乞不忍讓老婆死不瞑目,噙著淚安慰她說:「絕對不會,你放心罷。」老婆安然闔眼,就此斷氣。

然而喪期一滿,袁乞立即續了弦。新婚那天,袁乞一身新裝,滿面春風,忽見他死去的老婆衝上喜堂,怒斥道:「君先結誓,何以食言!」觀禮的賓客只覺陰風過處,森冷砭膚,袁乞大叫一聲委頓在地,褲襠血流如注。經全力搶救,雖然保住了性命,卻陽道永廢,斷種絕嗣了。

南朝宋.劉敬叔《異苑》

白鹿

從前,漁陽郡安樂縣(今北京順義西)有一戶姓彭的人家,世代以打獵為業。一次,這家的兒子隨父親入山捕獵,父親好端端的突然仆倒在地,長聲嗥鳴,如豬如牛,渾身抽搐著,慢慢變成了一頭白鹿,四蹄一撐站起身來,回頭看了兒子一眼,奔逸絕塵而去。兒子悲號力追,卻哪裡追得上?眼睜睜看著白鹿的身影越來越小,終於沒入林藪。兒子從此終生不復捉弓。

可是獵人的血液畢竟流淌在家族血脈裡,到了孫子這一輩,重拾矢箙,而且青出於藍,成了最好的獵手。一天,孫子興高采烈地回家,一進門就喊:「爹,你看我今天打了什麼好東西!」兒子出門一看,只覺天旋地轉,那地上赫然拋著一頭白鹿,脖頸上的箭孔,血早流幹了。兒子心驚膽戰地俯下身去,但見鹿角之間,釘著一張小小的道家七星符,上面分明寫著他父親的姓名生辰年月。

三國魏.曹丕《列異傳》

祭祀

天津有個林麻子,早年跟一個姓宋的通州人同在浙江一個按察使府上當差。兩人相識有年,因為都是北人而家鄉密邇,在這人地生疏的江南,格外相互照應,寢食必俱,親如兄弟。不想這一年按察使獲罪抄家罷官,家人全部遣散。主人被難,連眷口都無所安置,廝奴僕役更無力顧及,兩人所領的那點遣散費,根本不夠回家的盤川,平時又沒什麼積蓄,只有流落江淮,幾乎要靠乞討維生了。

沒過多久,老宋染上痢疾,沒錢延醫,一病而死。林麻子很講義氣,無論如何也不忍看老友死無葬身之地,傾囊倒橐地湊了幾吊錢,買了口薄皮棺材,好歹送老友入土為安了。

轉眼是清明節,家家戶戶備著酒漿牢牲掃墓祭奠,林麻子也想去奠一奠老宋,無奈囊空如洗,備不起祭品,唯有作罷。第二天夜裡,老宋忽然入夢,面貌如生,見了也不寒暄,開口便道:「這麼多年的弟兄,你昨天怎麼也不去祭一祭我,讓我做了鬼還要挨餓?」林麻子羞慚無辭,答應過幾天必會補祭,老宋再三鄭重囑託而去。

可是林麻子窮的要命,相識的朋友,告貸告幫早就借遍了,實在拿不出錢購置祭品,一拖拖了幾天,老宋的鬼魂又來入夢了。

夢中相見,林麻子欲避而不得,聽著老宋大罵他只拉弓不放箭,不守承諾,羞地幾乎要尿床。他極力解釋,述說自己的境況如何困窘,老宋道:「三兩吊錢,我不信就這樣難湊!你怎麼不向南關的金四借一借?」那金四是本地一個放高利貸的無賴,心狠手辣,逼得不知幾許借貸者家破人亡,老宋不是不知,而竟毅然強迫自己去向這種人借錢,那不是把他往死路上逼嗎。

林麻子一陣氣苦,第二天還是去找了金四。可金四看他通身上下就剩爛命一條,根本不是有力量還債的模樣,因此一個子兒都不肯借。林麻子悶悶回家,當天晚上又夢到老宋,沉著臉問:「眼看就是我的百日了,接著還有中元,兄弟是真不打算替我送上一陌紙錢了麼?」林麻子嘆道:「當日同在臬司之時,盈千累萬之資,咄嗟可辦,可惜不曾留意經營,揮霍一空,現今後悔也晚了。兄弟再忍耐些日子,就算百日之祭不能辦理,中元節我也必會加倍補償,絕不讓你在那邊受委屈。」

老宋聽了這話,失望之極,坐在床沿掩面大哭:「我才死了幾天,你就不念從前的交情,一天天淨扯鬼話糊弄鬼,往後的日子還怎麼過!」且哭且怨,哭得天愁地慘。林麻子始而慚愧,然而俗話說「惱羞成怒」,聽著老宋一句一句數說他的不是,根本不為他的處境考慮,林麻子終於忍無可忍,由羞轉惱,由惱轉怒,一把抓住老宋的手臂,就要同他辯個明白。老宋大驚失色,喊道:「你放開我!」拚命掙扎,林麻子不放,老宋嚇得臉孔都擰巴了,口氣軟化下來,哀求林麻子鬆手。林麻子大奇:敢情你是怕我抓著你?那我更不能放手了。扯過被頭,往老宋頭上一蒙,突然驚醒。但聽得被子裡「嗚嗚」作聲,有個東西在亂掙亂拱,忙死死壓住,那東西直掙至天亮,漸漸聲嘶力竭,不復動彈。林麻子小心揭開被子一看,哪裡是什麼老宋,卻是一頭小豬蜷在床上,拉了一灘屎。

這天上午,林麻子攆豬入市,賣了兩千錢,盡數置辦了酒菜香燭,帶到老宋墓前陳設觴奠,大慟而歸。

清.和邦額《夜譚隨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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