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嶔
在很多影視劇以及「 古典名著」裡的「 買買買」橋段裡,「 用碎銀子」是個常見景象。
比如在《三言二拍》裡,主人公身上帶的錢,往往都是「 幾兩散碎銀子」,那後來「 獨占花魁」的賣油郎,起初辛苦一年湊進青樓的「 入門費」 ,好不容易才湊了一十六兩「 散碎銀子」。 《儒林外史》裡的王義安被兩個秀才揪住暴打,也是靠「 摸出三兩七錢碎銀子來」才脫身。可見,別看這「 碎銀子」看上去稀里嘩啦,卻是日常不可缺。
甚至就連《西遊記》裡誠心取經的唐僧師徒,在「 用碎銀子」上也不能免俗。三位徒弟裡看上去心眼最多的豬八戒,一路上千算計萬摳梭,從高老莊走到了獅駝嶺,總算攢下「 四錢六分」的一塊碎銀子藏「 左耳朵眼兒裡」,還被孫悟空幾句咋呼就交了出來。真是把「 二師兄」委屈壞了。可見在古人眼裡的「 佛道仙魔世界」裡,這「 碎銀子」照樣通用。
為什麼要用「 碎銀子」呢?主要還是交易方便。在中國古代的各類貨幣裡,白銀本就是非常「 年輕」的一樣。明朝以前,中國境內的白銀十分稀少,宋朝每年的白銀收入最高不過八十萬兩,實在流通不起來。
所以唐宋元時期的白銀,基本不當貨幣用,也就是宋朝給「 遼老弟」「 夏姑爺」「 金大爺」送「 歲幣」時才用。而且有時就算是給人「 送銀」,送的也常是「 銀器」。比如宋高宗母親韋太后死後,宋高宗按照韋太后遺願,給金國那邊韋太后的「 實在親戚」一次送了「 銀器兩萬兩」,參考南宋「 白銀收入」,就知這屬於何等敗家的行為。
明朝中期起,隨著對外貿易的火熱發展,巨量的白銀沿著海上絲綢之路湧入中國,中國境內的「 白銀流通」才火爆起來。單是在明朝的最後一百年裡,僅日本一地就有7500噸白銀流入中國。同一時期的美洲銀礦產出的白銀,更至少有一半進入中國。從明朝中葉到清朝康雍年間,造訪中國東南沿海的外國船舶,幾乎都是滿載白銀靠岸,上岸就拼命掃貨。這「 足量」白銀,也從明朝隆慶年間起以官方規定「 銀錢兼使」的方式,「 晉級」為法定貨幣。
但雖然白銀合法了,用起來卻還麻煩。中國古代的官方白銀貨幣,往往都是「 銀錠」,即民間俗稱的「 銀元寶」,式樣往往只有「 十兩」「 二十兩」「 五十兩」等幾種。擺著倒是好看,「 花起來」卻是麻煩。所以也就需要「 剪」成碎銀子。所以明清年間,人們日常出門除了帶銀子,還要帶剪子與戥子,剪子用來「 剪」銀子,戥子則用來稱重,日常交易時的一塊塊「 碎銀子」,就是這麼來的。
而且在當時,「 碎銀子」也不止用來交易,也要用來支付工資。特別是隨著明清「 資本主義萌芽」的發展,城市產業工人增加。比如在「 瓷器中心」景德鎮,明代時的產業工人就有上萬人,清朝乾隆年間更發展到數万人,他們都是「 按日以銀」計算工錢。浙江嘉興的油坊工人,每天的工錢是二分銀子,基本都是用「 碎銀子」支付。可以說,一塊塊看似「 袖珍」的碎銀子,就串起來當時的生活常態。
而在納稅環節,「 碎銀子」更成了生動見證。從明朝萬曆年間「 一條鞭法」改革起,中國老百姓的日常交稅,基本都是用銀。可是白花花的銀子背後,就是新的盤剝。比如在明朝萬曆年間的山東地區,農民交稅時當地糧價就會暴跌,小麥會跌到一石0.37兩「 碎銀子」,而等到納稅過後,小麥又會回漲到0.52兩「 碎銀子」。這一跌一漲,多少農民虧到流淚。這還是在風調雨順的「 萬曆中興」時節。
到了明末的陝西,由於當地商品經濟不發達,農民們若是把賦稅折合白銀來徵收,就要遭到新的盤剝,結果就是「 視前倍重」,等於是經濟負擔加倍。所以也不難理解,為何後來那場逼得崇禎上吊的農民大起義,會從陝西爆發。
相比之下,另一個歷史悠久的盤剝手段,則是傷害性更大:火耗。古代官府徵稅,往往不收碎銀,卻要把碎銀融成銀錠。而這熔煉碎銀時的損耗,就是「 火耗」,同樣要靠老百姓買單。如此操作,也讓無數官吏瞅見了商機。各級地方官開始層層扒皮,加收「 火耗」,發展到清朝康熙年間,官府收一兩稅收,「 火耗」往往要加到十兩。多少農民不堪重負交到破產,朝廷也因稅賦收不齊年年虧空,唯獨「 吃火耗」的「 官老爺」,吃得兩嘴冒油。
如此怪現象,也叫雍正皇帝下了決心,厲行「 火耗歸公」改革,經過十幾年近乎酷烈的整頓,清王朝百姓負擔直線下降,國庫收入直線增加,精疲力盡的雍正帝,給兒子乾隆帝留下了一個府庫充盈的江山,也在歷史上「 享盡」了罵名。說起來,也是「 碎銀」惹得禍。
但火耗歸公改革雖然完成了,這其中的「 坑」仍在。說到底,明清年間中國的銀本位貨幣制度,其實內容非常粗放混亂。所以雍正帝之後,清朝的官員們也找出了新的門道:勒折。也就是按照銅錢與白銀的比價做文章。收的時候往多了收,交的時候按照官方比價交,照樣能賺足一筆差價。
如此操作,也來自清代中期時,另一個觸目驚心的社會問題:銀荒。白銀能成為法定貨幣,主要依賴海外貿易的巨大收益。可從清朝乾隆年間起,中國閉關鎖國日益加劇,鴉片的氾濫又導致大量白銀外流,於是白銀與銅錢的比價也不斷拉大。在作為當時中國「 窗口」的廣東,1837年這一年就外流白銀三千萬兩,大量的財富「 流」出去。
這種形勢下,原本是日常交易的「 碎銀」,也是身價飆升。在乾隆年間時,一兩「 碎銀」大約兌換銅錢1000文,到了鴉片戰爭前的1840年,一兩白銀卻能兌換銅錢1600文,有些省份甚至能兌換兩三千文,遠遠超過「 官價」。而清朝的土地價格,也是不斷下跌。單看這個景象,就知有多少官員上下其手,又有多少農民破產。落後挨打的國運,已經清晰可見。一塊碎銀的背後,就是這樣並不遙遠的教訓,值得久久回味。
參考資料:《屈辱的歲月,奮鬥的征程》《白銀帝國》《古代人的日常生活》《中國貨幣史》
來源 朝文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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