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漫天霾
一
每一次重大事件,都是觀念碰撞的時刻。知識分子作為觀念的生產者、處理者,這時候就會輸出各自的觀念。公眾輿論是被知識分子塑造的,占據主流的觀念會以勢不可擋之勢最終影嚮國家決策。
河南暴雨災害,甚麼樣的觀念最流行、最能迎合民眾、贏得點贊無數呢?
秦暉式觀念。
他說:
救災是政府最基本的責任,所以在全世界,你很少看到老百姓感謝政府救災。你只能聽到老百姓埋怨政府救災不力。從來沒有人認為政府救災我們應該感謝……你可以不管教育、不管衞生、不管養老——至少有一派人主張你可以不管,但是有誰會主張你連救災都可以不管呢?沒有的。
不需要感謝政府,這沒錯。但是說沒有人主張政府可以不管救濟,你確定沒有嗎?
他顯然既不知道古典自由主義對政府職能的界定——僅限於保護財產權和防範外國侵略、保障和平秩序;又暴露了自己對歷史的無知——盡管他號稱是歷史學家,然而當一個歷史學家沒有正確的理論工具,被自己的偏見遮蔽雙眼,許多歷史,他是看不見的。
讓我們看看曾經「自由的燈塔」美國,如何看待政府職能問題。
美國第22和24任總統格羅弗·克利夫蘭在運用總統否決權否決「退伍老兵養老金法案」和「德克薩斯種子法案」時說:
我在憲法條款中找不到任何允許這種撥款的根據,而且我也不認為政府應該有救濟個人痛苦的權力和責任,對於公共服務和福利來說,這樣的方式是不恰當的。在我看來,對這種普遍存在的、無視政府權力和義務限制的傾向,我們應該堅決予以抵制。最終應該不斷強調的一點是,雖然政府是由人民所資助的,但政府不應該反過來對人民加以資助。
天哪,這樣的總統,在秦暉們看來,是不是應當千刀萬剮?
但是還沒完。 1920年代,約翰·卡爾文·柯立芝更過分。這位以沉默寡言著稱,信奉自由創業、自我負責的美國精神的總統,在任內做過這樣兩件事:
1926-1927年,他兩次否決了旨在給農民發放補貼和實施農產品價格保護的《農田救濟法案》,認為農業的發展、農民收入的提高不能依靠補貼和價格幹預,而是應當立足於市場和商業基礎之上。 「政府不是奶牛,人民不是嗷嗷待哺的牛犢」,「我不認為我們能在這件事情上幫太多」;而且「政府控制無法和政治控制分離」,幫助某一群體,必然造成權力擴張、形成官商勾結的裙帶利益關系,讓政治變成骯髒不堪的交易。
1927年,密西西比河發生洪災,損失慘重。他拒絕聯邦政府主導抗洪和災後重建,認為這會擴張聯邦政府權力,走訪災區除了作秀毫無價值,而且還會增加政府開支,希望由業主自行承擔大部分損失。
他信奉最小主義的政府,認為政府和市場,要保持獨立和分離,「國家的權力應當分散在兩處,一處在華盛頓(政治),一處在紐約(經濟)」。
這樣的柯立芝,既不「關心」農民,也不「關心」災區,是不是應該被碎屍萬段?
二
人人都號稱熱愛自由,然而愛自由是一種極端稀缺、極端可貴的品格,絕大多數人既不知道自由的真義,更不能做到知行合一。
自由就是財產權。行使自己的財產權,以不能侵犯他人財產權為邊界。自由就意味著自我決策、自我負責,不依靠他人——當然也不能依賴政府。因此自由並不全是美好,它不但意味著你是一個有尊嚴的人,自己的生活由自己掌控,可以海闊憑魚躍地做自己所想之事;但同時意味著你必須嚴格自律,不能以任何理由侵犯他人,你要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承擔後果。
幾乎所有人讀過書的人都知道古典經濟學家亞當·斯密的深刻洞見:社會經濟由一只「看不見的手」在指揮,政府應當充當的是「守夜人」角色。管的最少的政府就是好政府。於是他們會說:我要自由自在,我的財產我做主,你少管閑事。
但是好逸惡勞是人的天性,人總是期望不勞而獲,讓他人為自己安排一切並衣食無憂。所以他們為政府職能列出了若幹例外:
起初的時候,人們說,救災你必須管;後來人們說,教育醫療養老住房,這麼重要的事情,你必須管;再後來,衣食住行其實更重要,糧票、油票、肉票、人民公社大鍋飯,就應運而生了;到最後,政府包攬了一切。似乎人人都有保障了,然而自由卻會喪失殆盡。正如本傑明·富蘭克林所說:
當人們用自由換取保障的時候,既不會得到自由,也不會得到保障。
這是為甚麼呢?
因為你要想政府承擔這些責任,那就必須賦予它權力,否則它拿甚麼承擔這些責任呢?你想要政府管這管那,那就必須讓它占有資源,管得越多,占有的資源就越多,最終就是控制所有生產要素。這是計劃經濟的本質特徵。
所以讓我們不厭其煩地重複這句話:權力每擴張一分,自由就減損一分。
你每次呼籲「管一管」,其實政府都是求之不得的。因為這符合他們最大化自己收益的目標,他們不是下凡的天使,不是一加入治理團隊就像裝了個開關一樣立即變得大公無私。所以你的呼籲正中下懷,這樣他們就可以為人們生活的所有細節制定規則,讓你成為匍匐於他們腳下的奴僕。
每當想到這裡,與某些人認為秦暉是個為民請命的鬥士不同,我就覺得他像一個政府安排的內線。他們想擴張權力,自己又不好意思,擔心吃相太難看,於是派秦暉以批評者的面目出現,最終如願以償。這真的是「雙贏的交換」,他贏得了鬥士的美譽,權力擴張順理成章。小罵幫大忙啊!
我想問問秦暉們:為甚麼不敢將邏輯往前推進一步?人有沒有搶走他人財富的權利——即使中間隔著一個政府?人人想著瓜分他人財富,社會是會變好還是變壞?為甚麼你們可以公然無視經濟學真理且面無愧色?一個人要是信口雌黃說月亮繞著地球轉,會被人認為是瘋子,為甚麼你們可以說「國家福利越多、國家權力越大,自由就越多」,卻會贏得大眾的贊譽?
那些為數眾多的秦暉擁躉,你們為甚麼連「有限政府」這個共識都不再承認?為甚麼觀念敗壞到如此程度?為甚麼總是記吃不記打,好了傷疤忘了疼?
當你們期盼國家為自己做點甚麼時,請不要再說崇尚自由,那是對自由的羞辱。你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喜歡自由,你不過是一個巨嬰。
三
他們說:救災這事兒,國家若不管,市場也管不了啊。
他們忘記了,或者說根本就意識不到一個前提,國家已經占有了大量的資源,形成了數不勝數的所謂「公域」。
在一個國家控制大量「公共財產」的社會,不但會消滅市場的創造力,而且會消滅人的想象力。它抑制了人們自主利用分散知識,發揮財產權的空間,人們被禁錮在了牢籠中。 60年前,人們也會認為,如果沒有統一領導,人們怎麼會生產糧食,不都得餓死?
思維被禁錮,市場被消滅後,人們根本就不知道失去了甚麼,當然也不會為從來沒有出現過的事物表現出任何遺憾。市場被消滅之後會是甚麼樣的悲慘景象,我們都已見識;但是市場能夠創造出甚麼,卻遠遠超出了人們的想象力,這就是市場經濟被稱為奇跡的原因所在。 20年前,誰能想到互聯網經濟?誰能想到智能行動電話能普及到如此程度?
市場見到雨露就生長。在並不遙遠的自由時代,養老、疾病、救助依靠的是民間互助組織,各種共濟會、兄弟會如雨後春筍蓬勃生長,覆蓋數百萬人群;英國的鐵路、美國的北方鐵路,是私人資本修建;眾多常春籐名校,依靠私人資本和校友捐贈運營;著名的梅奧診所,醫療技術獨步全球,是私人開辦;維珍集團創始人理查德·布蘭森已經花自己錢完成太空探索;林肯的安保,由平克頓偵探公司負責,他們建立了全國性的犯罪數據庫,白宮特勤局及相關標準,均脫胎於平克頓公司……
沒有市場幹不成的事。市場會以最高效、最務實、最精準的方式為大眾提供服務。它絕無浪費,誰受益誰負擔,沒有搭便車,沒有強制,不會存在不論你願不願意都必須付費(納稅)這樣的事情發生。
假如放開市場準入,開放社區自治,保險公司就是最好的防災救災機構。它有最大的動機評估風險、快速反應,防患未然,化災難於無形,並將損失降低到最低程度。原因無它,不這樣做它就會破產。
那些人們看來只有國家才能完成的事,過去一直由市場完成。現在市場沒有做某些事,是因為有人不讓市場幹,並不是市場的過錯。
不能壟斷某一領域,不讓別人幹,然後說別人幹不了,這很無恥;不能把市場的腿打斷,然後說市場失靈了,這很無賴。
這並不是甚麼烏托邦,這曾經真實發生過。可悲的只是,絕大多數人都像秦暉一樣,或者直接說,是被秦暉們紮起的觀念牢籠囚禁著的鳥,已經忘記了飛翔,並且覺得所有會飛的鳥兒都有病。
來源 觀念的後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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