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8月,歐盟開始給伊拉克施壓,針對的是伊拉克前往白俄羅斯的一系列航班。 這些航班滿載著來自中東的難民,來到白俄羅斯後,就被安置在白俄羅斯和立陶宛的邊界。 圖中紅色部分及立陶宛為歐盟國家。立陶宛由於其地理位置,近年來有大量難民湧入。 而一旦難民湧入立陶宛這個歐盟成員國,就相當於進入了廣闊的歐洲。 立陶宛成為了前線,而難民們就好像《權力的游戲》裡的異鬼(White Walker),成了白俄羅斯總統盧卡申科(Alexander Lukashenko)攻擊歐盟的一項新武器。
2014年,盧卡申科(中央)邀請俄羅斯總統普京(左)和烏克蘭總統波羅申科(Petro Poroshenko)(右)來到白俄羅斯,希望結束烏克蘭東部地區的沖突。
難民危機的攪動 2010年,突尼斯爆發茉莉花革命。此後,難民開始大量湧入歐洲。 2014年,有28萬移民非法進入歐洲,而這一數字只相當於2015年10月一個月的移民數量。 2014年到2016年5月間每個月從地中海進入歐洲的難民數量。 圖片來源:Wikipedia
歐洲各國應對的態度相當不同,這樣的不同也使得歐盟國家之間出現了些許裂縫。 早在2014年,英國就遣返了近五萬人,相當於當時歐盟總遣返數的四分之一左右。而當時被遣返的人不足遞交庇護申請者數量的一半,也就是說,2014年及此前幾年來到歐洲的難民,有超過一半最後留在了歐洲。 相比之下,最初德國和法國的態度要柔軟很多,這也使得這兩個國家後來成了難民的重災區。 難民進入歐洲,一方面引起了一些社會治安事件,以及間接促使恐怖活動增加。這些恐怖活動一些由難民引起,另一些則由反對難民的人引起。 歐洲在政治上開始面臨右翼崛起的危險,一些右翼分子認為歐洲正在被難民改變,歐洲面臨「伊斯蘭的入侵」,是時候維護歐洲的純正了。 諸如2011年的於特島槍擊案、德國極右翼另類選擇黨(AFD)和希臘極右翼政黨金色黎明(Golden Dawn)的出現,都與這樣的思想有關。
2014年希臘的一次金色黎明的集會,游行的民眾表現出納粹傾向。該政黨後來被定義為非法,已被取締。 圖片來源:The Washington Post
另一方面,左派則要求對難民一視同仁,應該歡迎這些在自己國家遭受不公待遇的人到來。在德國,為了照顧更多的穆斯林,甚至減少了豬肉的供應。 價值觀的撕裂、意識形態的挑戰、宗教的沖突,同時在歐洲爆發。 歐盟也不得不面臨「公地悲劇」(The Tragedy of the Commons)的問題,即誰也不想為這個公共問題負責,都等著其他國家先作出反應。 2015年9月,歐洲議會多數票贊成通過將12萬移民分配到歐盟成員國的計劃。 可同一時間,匈牙利就開始在邊界設立圍欄,阻止難民進入,並強制來往難民必須向匈牙利遞交庇護申請,這樣他們就不能再到其他地方去了。 果然,前往匈牙利的難民隨之減少,他們選擇繞行到其他國家。 在10年時間裡,難民也開始越來越有經驗,越來越有目的性。他們往往從北非前往意大利,或是從敘利亞、伊拉克來到土耳其,再從希臘登陸。 然後,並不滿足於留在意大利和希臘的難民,會繼續北上,前往英國、法國或者德國。
在2015年時,難民非法入境歐洲的路線,主要是意大利和希臘兩條線路。 圖片來源:Wikipedia
比起在歐盟中縛手縛腳,飽受困擾,還不如直接切斷一體化的往來。 法國和德國在10年的摸爬滾打中也慢慢摸出了門道,開始用經濟制裁逼迫北非和中東國家接受遣返的難民,或是支持其他歐盟國家設立邊界圍欄。 2016年以後,進入歐洲的難民數量的確減少了。不過,難民並沒有真的變少,而是被攔截在歐洲之外。意大利和希臘的難民路線不再活躍,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形式。 向立陶宛進發 立陶宛是一個280萬人口的小國,位於歐盟的東側邊界,2004年加入歐盟。
立陶宛位於波羅的海東岸,與北邊的拉脫維亞、愛沙尼亞合稱「低地三國」,東南臨白俄羅斯,西南是波蘭和俄羅斯的飛地加裡寧格勒,首都是維爾紐斯。 圖片來源:Country Watch
由於與俄羅斯和白俄羅斯素來不睦,立陶宛一直是俄羅斯、白俄羅斯國內反對派的逃亡首選。 白俄羅斯反對派領袖季哈諾夫斯卡婭(Swetlana Tichanowskaja)如今就在立陶宛。 2020年8月在白俄羅斯選舉集會上的季哈諾夫斯卡婭,她的丈夫是白俄羅斯著名反對派,後來被捕。之後,季哈諾夫斯卡婭開始競選白俄羅斯總統,但後來流亡到立陶宛。 圖片來源:The New York Times
2021年5月23日,一架客機從希臘飛往立陶宛,上面乘坐著白俄羅斯的新聞工作者、盧卡申科著名的反對者羅曼·普羅塔塞維奇(Roman Protasevich)。
羅曼·普羅塔塞維奇在游行中舉著過去的白俄羅斯國旗。 圖片來源:griseldelg.blogspot.com
結果,當飛機距離立陶宛只有兩分鐘路程時,白俄羅斯相關部門告知飛機存在安全隱患,迫使飛機前往白俄羅斯首都明斯克。同時,白俄羅斯起飛了MiG-29戰鬥機跟隨客機至機場。 2021年5月23日,載著羅曼·普羅塔塞維奇的客機最終停在明斯克的機場。 圖片來源:BBC
之所以要抓捕普羅塔塞維奇,是因為他批評了盧卡申科在2020年總統選舉上的舞弊爭議。 2020年5月,白俄羅斯民眾幾個月間有近10萬人陸陸續續走上街頭,試圖阻止盧卡申科第六次連任。不少人批評盧卡申科長達26年的執政,反對者給他起了綽號「蟑螂」,還聲稱要用拖鞋踩在盧卡申科政府頭上。 在這期間,普羅塔塞維奇創立了一個Telegram(一種加密社交軟體)頻道,報道游行示威。 由於當時盧卡申科切斷了全國的互聯網,普羅塔塞維奇的頻道成為全球對白俄羅斯情況觀察的一個窗口,以及一些有能力上網的白俄羅斯人的消息來源。 在盧卡申科重新坐穩江山後,普羅塔塞維奇自然就成了眼中釘。於是,就有了攔截飛機的一幕。 普羅塔塞維奇被捕的第二天,白俄羅斯公布了他「認罪」的錄像,不過一些人認為他存在被毆打的痕跡。
普羅塔塞維奇被捕後,烏克蘭的白俄羅斯反對者們進行游行示威。 圖片來源:Aljazeera
總之,出於這些原因,立陶宛呼籲歐盟對白俄羅斯進行更為嚴厲的制裁。 2021年6月21日,歐洲加大了對白俄羅斯相關官員、法官和軍事人員的制裁,在原有的黑名單上增加了78人,達到166人之多。這些人都被限制進入歐洲,他們的財產也被凍結。 隨後,歐盟又採取了更廣泛的經濟制裁,打擊白俄羅斯的石油、煙草、金融業等,還對白俄羅斯禁售用於間諜活動的通信設備等。 然而,這些制裁也讓白俄羅斯更大程度上倒向俄羅斯,並開始通過難民來反擊歐洲 。 「過去我們阻止了毒品與非法移民,現在你們必須好自為之。」
以往,立陶宛每年只有大約70名難民從白俄羅斯入境。可盧卡申科表態後,僅2021年6月,就有470人從白俄羅斯進入立陶宛。7月,這個數字增加到了2600人。甚至僅在7月2日一天,就有800多人非法入境。
2021年7月立陶宛首都的反移民示威,抗議者手中舉著標語「停止移民」。 圖片來源:RFI
於是,立陶宛在這一天啓動了緊急狀態,將軍隊派駐到邊界。 而歐盟的態度不僅將重塑歐盟,也將改變歐洲與俄羅斯的政治博弈。 「混合戰爭」與難民 立陶宛認為,盧卡申科正在與伊拉克、伊朗和敘利亞勾結,將難民運輸至立陶宛邊境。 立陶宛外交部長蘭斯伯格斯(Gabrielius Landsbergis)呼籲歐盟採取嚴格措施,並視白俄羅斯的舉動為「混合戰爭」。 2021年7月,立陶宛士兵在與白俄羅斯的邊境安裝帶刺鐵絲網。 圖片來源:Reuters 白俄羅斯的回應是,難民並非只前往立陶宛這個280萬人的國家,而是要前往4億多人的歐盟國家。 這些難民要去的是「溫暖、舒適」的歐洲,說不定能解決歐洲的就業問題。 歐盟沒有拋棄立陶宛,歐盟邊境保護署(Frontex)向立陶宛派駐了人員,並支持立陶宛建立邊境圍牆,以及向難民發放遣返費用,每位自願返回的人將得到300歐元。 有經驗的歐盟成員國希臘也向立陶宛提供了專家和技術手段,用以防範難民非法入境。立陶宛總理西蒙尼特(Ingrida Simonyte)也與希臘總理米佐塔基斯(Kyriakos Mitsotakis)會晤,表示願意向希臘學習經驗。
2021年7月15日,立陶宛總理(左)與希臘總理(右)在雅典會晤。 圖片來源:Reuters
此外,伊拉克在得知立陶宛難民問題加劇後,也停止了與立陶宛的空中運輸。 一方是已經被歐盟制裁的白俄羅斯,利用難民進行「混合戰爭」; 另一方是歐盟支持的立陶宛,利用各種手段來對抗白俄羅斯。 多年來,歐盟在難民問題上變得更游刃有餘,也更強硬。但危機卻從未消失,而是變幻不同的方式。 2015年9月3日在匈牙利火車站絕食的難民。 圖片來源:Wikipedia
邊境建立的邊境牆,一方面的確起到了阻隔難民的作用; 但另一方面,也將歐盟推向了更為保守的價值中去,這在邏輯上其實與歐盟這一共同體有矛盾之處。 歐盟本來是人類一項新型政治實體的嘗試,其核心是淡化國家的邊界,使國家與國家之間結合得更為緊密,讓經濟和資源的流動更自由。 但難民問題的出現,推動歐盟國家化,可歐盟本身卻不是國家。右翼保守勢力抬頭,是英國脫歐的原因,也是歐盟將要面對的難題。 如果歐盟這一構想是進步的,那麼,難民問題無疑是對進步的阻礙,是最大的危機。因為借由難民問題,文明沖突與制度沖突都能找到切入點。 完全開放邊界,迎接難民,雖然道德上是高尚的,但已被證明是不切實際的; 而完全封閉、對抗,不僅對自己的貿易、政治和文化發展不利,也會將白俄羅斯等邊界國家推向俄羅斯、土耳其,本來已逐漸淡化的矛盾沖突反而會回歸、增強。 然而,世界上的事莫不是這樣,現實總是讓人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大的政治體博弈,通過白俄羅斯和立陶宛這樣的小國展開,但最終受苦的總是弱勢群體。 難民就是這樣,他們的國家被戰爭蹂躪,他們自己卻要被當槍使。十幾年來,他們中有上萬人死於非法入境的過程中,他們的船許多都沉沒於地中海,他們即使僥幸進入歐洲也未必能過上想象中的美好生活。
歐洲南部的希臘、意大利、西班牙等國家仍然面臨著嚴峻的難民問題。圖為2020年9月9日,希臘萊斯博斯島上的難民們正在逃離發生火災的莫利亞難民營。時隔一年,這些難民的生存環境仍然非常艱難。圖片來源:AP 這樣的事還在21世紀發生著,令人茫然無措,也令人感慨萬千。 悲傷的是,在可以想見的未來,難民問題仍是世界上最難解決的問題。 畢竟,想要過上遠離戰火、富足和有質量的生活,即使在今天的世界也還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Anti-Migrant Stance Helps BoostPolish Ruling Party』s Popularity. Bloomberg. 2021-09-14. EU Presses Iraq to Halt MigrantFlights to Belarus. Politico. 2021-09-14. IMF to Launch Virtual Mission toBelarus to Gather Data on Economy. Bloomberg. 2021-09-11. In Greece, aLow-grade Street War Brews with Neo-Nazi Golden Dawn Party. The WashingtonPost. 2014-02-03. Pulling Levers in Exile, BelarusOpposition Leader Works to Keep Her Influence Alive. The New York Times.2021-07-22. Roman Protasevich in 2017 at aCourt Hearing in Minsk, Belarus. The Gallery. 2021-05. Two Flights ExplainEU Asylum Policy. The Economist. 2021-08-14. West Hits Belarus with NewSanctions over Ryanair 『Piracy』. Reuters. 2021-0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