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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抖音其實一直有一波忠實的反對者,拒絕使用抖音,拒絕短視頻,這些人往往有點小文化,有點小潔癖,又有點附庸風雅的愛好,同時喜歡標榜格調。
但是,位元組就看穿了你,知道你只是附庸風雅,你不是不喜歡短視頻,你不是不喜歡抖音,不是不喜歡直播帶貨,而是需要一個借口,需要一個理由,放下你的矜持,這不弄了新東方的老師們來做直播,很多這樣的小清新就自動去了,而且拍拍屁股,就知道換姿勢了。
張一鳴(我知道他名義上不是位元組老大了)的風格就是非常冷酷,很擅長用一個標志性的糢板收割一個群體,我以前把他的風格叫流量打劫,比如用《囧媽》打劫內娛影視粉,用張同學收割農邨懷舊粉,用manchuan收割低年齡雞湯粉,用羅永浩收割科技粉,這一套打法和組合拳現在已經駕輕就熟,也一步步讓抖音從BAT三巨頭時代,殺出一條血路。
這種收割之下,興趣電商,幾乎已經是抖音一家獨大了。
新東方的逆襲,除了自己團隊的勝利,還有一點,就是抖音官方的扶持,這種扶持,會給病入膏肓的教培行業的從業者,打一針強心劑,會有幾萬能說會道、舌燦蓮花的講師們,心潮澎湃、浮想聯翩,聞著錢的味道來到抖音,而這些人的背後,是幾百萬的家庭,而且毫無意外,是最具有消費能力、最具有消費意願的家庭。
而這些人,很可能在短暫喧囂之後,根本賺不到甚麼錢。
這就是張一鳴從今日頭條以來的陽謀,你知道他這套打法,但是你敵不過人性。千金買馬骨這套游戲,玩了幾千年,就是屢試不爽。
別管你是知識分子,還是販夫走卒,是企業家還是小商人,這一套組合拳來了,就是擋不住。
2
新東方的逆襲,同時也是文化的勝利,但是不是說新東方主播的文化積累甚麼的。
新東方的那幾個主播,包括董宇輝,其實說的都是套詞,你聽多了就明白了,這跟文化沒有關系,這就是老師上課的水詞,基本上一個長期教學的老師,都有這一套水詞,剛開始聽的時候,覺得特別厲害,特別有文化,但是你聽多了就知道,就這一套,教學時間長的可能有多幾套。
比如董宇輝這套詞,很多人驚呼有文化,但是我上一次聽到類似的套話,最少是十年前。
當你背單詞時,阿拉斯加的鱈魚正躍出水面;
當你算數學時,南太平洋的海鷗正掠過海岸;
當你晚自習時,地球的極圈正五彩斑斕;
但少年,夢要你親自實現,世界你要親自去看。
那些你覺得看不到的人,和遇不到的風景,
都終將在你生命裡出現。
這不過就是陳年老雞湯罷了,說實話,這種雞湯,在以前的討論版和貼吧,都是不上臺面的東西。
我一直說,新東方有批量制造講師的能力,其中對講師的要求就是,必須幽默。我知道,幽默這種事,不是壞事,但是,幽默不是批量制造的,當所有新東方的講師,不管男的女的,禿頂的還是長發飄飄的,性格沉悶的還是開朗大方的,一旦走上講臺,就必須妙語連珠,不但有點強人所難,簡直就是一件恐怖的事兒,那麼怎麼做到呢?
其實就是背段子,強行把一些段子背下來,然後輸出,所以,你能看到所有新東方的講師,都特別「風趣」,但是聽多了同一個老師,就會發現「風趣」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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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說的文化,是指敘事,指的是國民心理,所有的頂流的網紅,都有文化的基因,比如鐵山靠的走紅,那是一個活脫的阿Q,李子柒的走紅,是大眾對鄉邨的集體懷舊,而董宇輝,則是中國最喜歡看的喜劇敘事——《救風塵》。
用到宋元話本裡,可以叫《董宇輝智救新東方,教書郎獨占花魁》,一個標準的大團圓糢板。
國民百看不厭,千看不厭的大團圓,這個故事的之所以喜聞樂見的關鍵點在於:
1. 賣慘。曾經的行業頭部,文化人,淪落到當街叫賣,這是秦瓊賣馬,伍子胥過昭關,很多人的生活也慘,但是這種慘是需要直面的,這種痛苦,甚至不敢言說,就是辛棄疾說的,「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那麼看到比自己更慘的人,就是一種紓解。
這也是新東方直播間提供的第一重功能,看人賣慘、療愈,世界上最好看的是甚麼?是良家下海,婊子從良,新東方的直播間,就是良家下海,就是宋引章被拐賣,就是杜十娘遭遇負心漢。
2. 大團圓。這就形成了第二層敘事,《救風塵》,董宇輝扮演的就是賣油郎,當然賣的是玉米棒子,一分分攢錢給花魁贖身,這就讓很多人看到了解脫苦難的希望,這個拯救苦難的過程,很多人投射到自己身上,好像自己的人生也得到了拯救。
這裡的董宇輝,既是賣油郎也是花魁,這兩層敘事組合拳,怎麼說呢,用梁羽生老師的話說,「直播間的觀眾,已經達到了生命的大和諧。」
這就給很多無力拯救自身痛苦的人一個巨大的紓解,至於你花點錢買點玉米棒子,還是買本書,重要嗎?不重要,這種情緒的宣洩,比心理治療省錢多了。
這就是我一直看好娛樂業的原因,人間越是痛苦越需要娛樂。
很多人看《夢華錄》,只看到了《夢華錄》裡東京的繁華,物質的極大豐富,娛樂的極大充足,看到了張好好的愛豆養成,但是這些富足,這些娛樂,蹴鞠、茶百戲,是屬於池衙內的,東京以外的人民,他們的娛樂是甚麼?
我看過一段宋時的筆記,一個鄉下的雜技班子還是甚麼草臺班子,從一個邨鎮路過,這個邨鎮的人們,懇求他們為他們演點甚麼,班主推說,實在沒有戲臺,沒有場地,演不了,於是這些甚至吃不飽肚子的人,他們呼朋引伴,無論老少,去山裡砍木頭,擔土搭臺,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進來,很快臺子就搭好了,這個班子就為他們演了一場。
這些人們,看著臺上的節目,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暫時忘卻了生活的艱難。
4
既然苦難無法避免,於是選擇閉眼承受,甚至選擇讓其他人承受,以至於咂摸出幾分味來,甚至衍生出文學和美學出來,於是歌頌苦難、贊美苦難。
長久以來,直至今天,我們的文學只盛產兩種類型,一種叫《活著》,一種叫《平凡的世界》,所有當代的文學類型都不脫這兩種類型的窠臼。
《活著》是賣慘,《平凡的世界》是救贖,就像董宇輝賣《活著》的時候說的,「讀到最後,我解脫了」。
讀者要的就是這個解脫,用許子東的話說,就是「很苦很善良」,簡而言之,塑造一個更苦、經歷更多厄運的角色,你要用我的話說,許子東說的不準確,這就是極致的賣慘,是最下等的文學。
一方面,因為極致的苦難,極致的賣慘,任何人看到這樣的故事,都覺得寢食難安,如坐針氈,甚至瞬間破防,淚水一下子糢糊了雙眼,從美學來說,極致的苦難美學之於悲劇,就相當於屎尿屁梗之於喜劇,你看到屎尿屁,一定會笑,因為這是人的生理本能,極致的苦難美學,就是一枚催淚彈。
而更厲害的在於,這種苦難美學是不容批判的,相當於餘華們手持大棒,自錘腦門,當街高呼,誰敢比我慘。任何對這種苦難的不適似乎都成了罪惡,於是這種苦難美學無往而不勝。
另一方面,苦難也變成了一種盛宴、一種犧牲。當人們看到比自己更慘,經歷更多的苦難的人們的時候,油然而生了一種慶幸,這就是董宇輝說的一種「解脫」,這種解脫的實質就是,幸好我沒有遭遇那樣的厄運,許子東說得不對,這種厄運不是因為善良而產生的,而是因為這種慶幸而產生。
這種慶幸,進而產生了一種奇異的快感,餘華的大部分作品,概莫能外。
如果說,《活著》好歹還有描述現實的勇氣,《平凡的世界》則更等而下之,通過主角的「成功」,抱團取暖,進而產生了一種「苦難成功學」,進而歌頌苦難、贊美苦難。
苦難變成了全知全能無處不在的克蘇魯,似乎跪舔苦難,給苦難獻祭上三牲,甚至童男童女,就可以擺脫苦難,這種成功學的邏輯是,遭遇多少苦難,就會有多少幸福,「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似乎所有的成功,都變成了苦難的賜予,你先是被厄運爆錘,然後忽然厄運消失了,你成了幸存的那一個,於是,一切苦難都有了價值。
《活著》是賣慘學,《平凡的世界》則是比慘學,整個構成一個苦難者敘事。而這些經過苦難而僥幸沒死的,就會被視若神明。
董宇輝就是一個造出來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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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種文學和造神的價值,沒有任何意義,苦難沒有價值。不是苦難成就了你,是熬過苦難的自己成就了你,而這種熬過,其實只是一種幸存者偏差。
千金買馬骨,固然讓人目眩神搖,但是大部分贊美苦難的人,既沒有千金,也沒有馬骨,甚至無人問津,白吃苦了。
財富都流向不缺錢的人,愛情都流向不缺愛的人,苦難也流向了能吃苦的人。
豐盛都流向了豐盛,苦難只流向苦難。欣賞苦難者,也代表你無形中認同苦難者敘事,思維進入一種比慘循環。
苦難是一種循環,豐盛也是一種循環。
你以為別人的成果是苦難帶來的,於是拼命吃苦受罪,拼命吃苦耐勞,但是,別人很可能在表演苦難。
比如董老師回應自己農產品價格高,直接來一句,「穀賤傷農」,我覺得已經夠欺負直播間的傻子了。
但是騰訊近乎清倉式減持新東方的股票,可以說是當代教科書式的苦難教育,你以為的負重前行,都有人替你歲月靜好。
至於董老師的毒雞湯,我勸你悠著點喝。
最後,願升值計的粉絲少喝毒雞湯吧,升子祝你們幸福,少受苦難。
來源:升值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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