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電視劇裡,那些「沉默的真相」

國產電視劇裡,那些「沉默的真相」

文:魯舒天

編劇汪海林現在非常火,他的「出圈作」是2018年講的一句話:我很懷念煤老闆當投資人的日子。

這可不是段子,他進一步解釋道:「他們特別好。我經歷過各種投資人,房地產商到現在的互聯網企業,最好的是煤老闆,他們除了要求找女演員以外,沒有別的任何要求。他根本就不干預我們的創作,因為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煤礦裡面如果你瞎干預會出人命[3]。」

汪海林認為煤老闆雖然很土,但普遍有一種安全生產的意識,他們特別尊重專業人士。但到了互聯網資本當投資人的時候,開始外行領導內行,大數據、流量、大IP,一天一個idea。他後來憤懣地說:「按甲方要求,為了照顧流量偶像,我已經不寫兩行以上的台詞了!

汪海林是影視圈正面硬剛小鮮肉第一人

後來汪海林更是痛斥小鮮肉選角是「富婆找鴨」、諷刺購片主任「色情慣犯」以及揭露娛樂圈「孌童文化」。或許他想明白了:惹上流量明星橫豎一死,乾脆豁出去當個烈士,於是對瑪麗蘇、三角戀、霸道總裁愛上我、滿朝文武愛上我、不明生物愛上我……的鮮肉劇直接開噴。

除了內容爛之外,演員不背台詞,劇情直接注水,收視完全造假,國產劇各環節墮落之快,男足都追不上。所以就有人講:行業出現重大危機,導演不說話,演員不說話,製片人不說話,只有幾個編劇站了出來,著實令人敬佩。

對此,汪海林的戰友宋方金解釋了原因[11]:那些說了沒用的,一般最敢說。

電視劇《沉默的真相》劇照

在國產劇品質泥沙俱下的大背景下,觀眾們只能在優愛騰獨播劇裡發現了好劇回潮的苗頭,尤其是《隱秘的角落》(2020)《無證之罪》(2017)與《沉默的真相》(2020)組成的「嚴良宇宙」。這些擦邊社會議題的電視劇被中產觀眾們追捧,熱度甚至壓過選秀綜藝。

紫金陳的「嚴良宇宙」

當然,幾部良心之作無法驗證國產劇究竟是觸底反彈,還是迴光返照,畢竟同樣的「閃光」之前也發生過:17年有《白夜追兇》,18年有《北京女子圖鑑》,19年有《長安十二時辰》,它們就像散落在染缸裡的珍珠,只能照亮一瞬,無法從根本處撥雲見日。

從國家主導、製播分離、資本逐鹿、台網同步、再到長視頻的燒錢大戰和三足鼎立,我們的影視創作在艱難和夾縫中走過坎坷,主導權幾番易手,其實早已脫離了專業人士的掌控——國產電視劇行業走過彎路,走過邪路,現在想走回頭路,也並非一件容易的事。

什麼才是國產劇真正的出路,希望這篇文章能夠給你一個答案。

一. 鍍金期: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

屬性:導演中心製

題材:現實主義,浪漫主義,歷史正劇

現象:社會導向,量少質精,製播分離

本質:上層建築,原始生產,循序開放

市場化程度:初級

世上的優劣是比出來的,文雖無第一,卻有相對,所謂「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因此人的審美一旦在經典身上定型,從此就對次品免疫:消費升級容易,降級難啊。

在愛奇藝的「迷霧劇場」大火後,編劇余飛講過一番反常的話,他認為《隱秘的角落》只相當於國產劇90年代的及格線水平,不是新的不好,而是老的太好。

余飛評價《隱秘的角落》

90年代的電視劇統一由國有製作單位和電視台出品,模式是自產自銷,規律是量少質精,性質是原始生產,導向是自上而下。在老一輩創作者心中,那就是中國文藝創作的黃金年代,「基本」能按藝術規律辦事,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主創有信仰,內容有希望。

即便1999年搞「製播分離」市場化改革,也不過是副台長變總經理,兩塊牌子一套人馬,北視中心主任鄭曉龍、「南方派作家」領軍者范小天、廣東巨星影業老闆鄧建國,不是身在體制內,就是於國營廠紮下根基人脈。那個時候高水平的電視劇此起彼伏,比如下圖這段。

《編輯部的故事》,1992年

上面這段台詞出資由王朔、馮小剛和馬未都任編劇的《編輯部的故事》。一個虛構編輯部,幾位個性媒體人,同一框架比HBO的《新聞編輯室》早了整整二十年。詼諧幽默的語言,鞭辟入裡的段子,以及對改開大潮下三教九流的鮮活呈現,堪稱社會學觀察的極佳樣本。

《編輯部的故事》牛刀小試後,接下來的《我愛我家》則憑藉對觀眾笑點、社會熱點與時代痛點的精準把握,在戲劇、語言和思想上攀上了情景喜劇的巔峰,無論是後來的《東北一家人》《炊事班的故事》還是《地下交通站》《武林外傳》,都無法撼動它的位置。

《我愛我家》,1993年

當時拿劇組最高薪的是編劇梁左,這位北大中文系畢業的「第一喜劇大師」既能在春晚給馮鞏、牛群等人寫十年相聲,又能在百花齊放的90年代一肩挑起電視喜劇的大樑,為21世紀的中文互聯網貢獻了「葛優癱」的兩集,也不過是他執筆時的正常操作,比如下面這段台詞:

宋丹丹:說起這天下的窮人,其實咱身邊就有。

文興宇:不會吧,這解放都這麼些年了。

宋丹丹:窮人遍地跑,看您找不找。

這種夾槍帶棒的作品,一時燦若繁星,郭寶昌《大宅門》裡,有姜文演的濟南知府訛詐白景琦的一段,對權力尋租的刻畫,一看就是根據實際生活寫出來的。知府先提軍餉,又引出家人,從母親、太太到兒子說了一遍後,直接不顧吃相地問被勒索者——「我們家還有誰來著?」

《大宅門》裡姜文客串的點睛之筆

那一階段的浪漫主義作品也為數不少,《西遊記後傳》《春光燦爛豬八戒》《上錯花轎嫁對郎》,都因劇作創新而極富戲劇張力。當然,最浪漫的還是李少紅的《大明宮詞》,戲劇腔的文本,配合作曲家林海的音樂,給中國觀眾留下了空前絕後、過目難忘的盛唐莎翁範兒。

歷史正劇方面,藝術家也有發揮的空間,除了「唐國強承包上下五千年系列」,柳云龍的《暗算》構思精細,扣人心弦;《歷史的天空》拍了《亮劍》沒拍到的歷史,於和偉飾演的萬古碑令人脊背發涼;而《人間正道是滄桑》更是以兄弟恩怨寫兩黨糾葛,家國互文,小中見大。

《歷史的天空》的一段台詞,2004年

有人一定會問,為什麼當時的國產劇水平這麼高,答案可歸於兩點:一是精英決策,二是敬業精神。

先說「精英決策」。當時拍電視劇奉行「內行領導外行」,導演能拍板,編劇比主演大,社會效益重於經濟效益,用《甄嬛傳》導演鄭曉龍的話講,「(當時的)電視劇的娛樂性、收視率都不是主要的考量標準[9]。」

姜文說過,「精英決策」離不開文藝工作者的特殊性和專業性。特殊性就是加西亞·馬爾克斯告訴你魔幻現實主義,埃尼奧·莫里康內告訴你音樂等於能量、空間和時間,阿巴斯·基亞羅斯塔米告訴你如何想像鏡頭之外的世界。

專業性就是找故事容易找戲難,戲是台詞和細節的1+1>2,是話外有聲,餘音繞樑,是「大哥大嫂過年好」,是「翻譯翻譯什麼叫驚喜」,是「如果你活著,早晚都會死;如果你死了,你就永遠活著」,姜文說,如果台詞寫成白開水,他一年能拍12部電影。

再看敬業精神。 90年代初,北視中心拍《北京人在紐約》,導演鄭曉龍獨自到美國待了半年,找當地留學生開了6次座談會,紐約哪兒有全天熱水,哪兒的地下室便宜,全被他摸了底。拍攝經費有限,劇組就去紐約的垃圾回收站撿道具,冰箱、洗衣機、櫃子很多都是撿的。

《北京人在紐約》,1993年

《北京人在紐約》給了想出國卻不了解國外的中國觀眾一面鏡子,它對海外華人生活境遇的真實呈現,與時興的出國潮迎頭相撞,鄭曉龍回憶,劇集播出後去美國辦簽證的人都變少了[9]。

鄭曉龍的用功是那代人搞創作的常態。張黎後來拍《走向共和》也準備了兩年才開機,清末民初的人物被他做了1000份小傳,A4紙打出來厚厚4本,最後只選出400個放在劇本里[5 ];《士兵突擊》的編劇蘭小龍為了寫《我的團長我的團》,看了一整書架關於遠征軍的書。

當年這些文藝創作者「天真地」認為:用心之作才能傳世,時間是檢驗作品的唯一標準。但在國產劇一夕躍進入網絡時代後,留給他們的時間卻不多了。

二. 過渡期: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

屬性:明星中心製

題材:假空玄幻,無腦言情,抗日神劇

現象:網站激增,熱錢湧入,過審慣性

本質:轉型陣痛,價值失衡,底蘊貧瘠

市場化程度:中低級

2010年之後,很多平台對創作者的要求一套公式:大IP+小鮮肉。這套公式配合平台方、製作方和廣告商的對賭協議與數據造假,在電視業由計劃向市場的轉型期無往而不利,屢試而不爽。

這一亂象的背景則是:十二五規劃前後,大量企業獲得電視劇甲種許可證,製播分離推行到了體制外,緊接著樂視掛牌A股,優酷進駐紐交所,視頻網站憑藉接連把影視版權炒出高價。就在賈會計2000萬買下《甄嬛傳》網播權的2011年,中國也躋身全球第一的劇集播出國和生產國[7]。

對影視產業來說,一邊是經濟加速繁榮,市場需求激增,熱錢大量湧入;另一邊是消費端與投資端擴大後,生產環節沒法迅速擴充,人才隊伍立時供不應求,加上互聯網資本又搞強行配置,產生了大批走量不走質的內容。 「爛劇橫行」的本質,是文化底蘊與創作環境沒有跟上發展速度。

耐人尋味的一番話

內容生產有其規律,不是越快越好,也不是越多越好。編劇之所以懷念煤老闆,是念在後者不懂管理和創作,只能聽他這類專業人士的意見,這模式擱誰身上誰爽。互聯網金主雖然也不懂行,但他們除了有「覺得自己懂」的傲慢,更懂得依托資源再造一套玩法。

「鮮肉+IP」不是內容邏輯,而是流量邏輯,網絡資本之所以選它進行炒作,一是它在講故事畫餅上具有可操作性;二是優質資源都被傳統玩家分走,一時難撬動,這才選擇了動漫網文,算是另起爐灶;三是流量入口在它手裡,操控個媒體標準與輿論走向還不是so easy!

鮮肉通吃的惡果之一,是行業不再研究創作,轉去研究觀眾,名美其名曰「大數據指導創作」。過去先有(藝術)作品再有(觀看)數據;現在是先有(流量)數據,再據此產生(垃圾)作品。

對製作方而言,搞定流量明星就有了收視率和點擊率,所以會在這些人身上傾注成本;流量明星身價暴漲後,分走了製作經費的大頭,買數據再花掉一些,餘下才用於拍攝。這就是為什麼投資額和片酬越來越高,好作品卻越來越少的原因:因為錢都沒花到戲上。

唐國強說,一部戲60%以上的錢都被主演拿跑了,配角、導演、編劇等人的收入就成問題,沒錢怎麼辦,找便宜貨,「注水劇」由此而來。製作方按集賣錢,到劇價飛漲的18年,40分鐘一集的價格高達1200萬[13],弄個10分鐘前情回顧、10分鐘下集預告加20分鐘記憶閃回,就能把多剪一集的錢揣兜里。

注水劇衍生出倍速看劇

製片人謝曉虎認為,注水劇最初是片方在天價片酬面前收回成本的下策,隨後卻因巨額誘惑成了製播勾兌的上策。一開始是往酒裡兌水,後來直接往水里兌酒。動輒幾十集的肥皂劇完全是違背創作規律的畸品——優秀劇集要么長而低成本,要么精而高成本,只有註水劇是又長又貴又爛。

國產劇市場化之後,集數連年暴增

為了拍好爛劇,大IP開始標配香港導演,這批人不像內地導演一樣出身科班,而是多從場工開始摸爬滾打,是各個攝製環節的多面手。更重要的是,香港導演速度快,沒包袱,兩個月就能拍40集的戲[10]。這批產業工人之所以受青睞,就是在於他們「多快省賺」。

唯獨沒有「好」,原因也很簡單:IP劇再差,粉絲也愛看、也刷分、也控評。如此風氣下的創作,不是悲劇也是鬧劇,就像編劇抱怨的——PPT電視劇就是讓鮮肉們出來亮亮塊兒、擺擺造型,拍這種東西還要改劇本幹嘛,不過是包餃子餵豬。

國產劇摳圖

有PPT電視劇,就有工作室代寫、表情包定格、後期全程配音、摳圖移花接木、濾鏡改頭換面、替身代替實拍等。流量明星不僅可以不會演戲、不看劇情、不背台詞,甚至可以不去現場,他們只需要對著鏡頭錄一波微表情,其他均可由替身與特技解決。

2017年,宋方金寫了一篇「橫店臥底」實錄[8],其中有這樣的細節:一位老戲骨和某鮮肉拍完整部劇,幾乎連面都沒見過,全是跟替身對戲,有次需要摔人,連替身都沒有,劇組就找來一個麻袋,場面非常魔幻。還有一場群戲,大全景30多個角色全是替身,就這麼對付。

老戲骨王勁松批評不職業現象

了解以上內幕,就不難理解編劇對這些亂象罵得最狠——流量模式砸了他們的飯碗:

我們經常聽到有作家自殺的,詩人自殺的,編劇基本沒有,因為都是猝死,來不及自殺。假如一個編劇去跳樓,電梯裡能接到6個電話,5個是讓他改劇本的,還有一個通知他上個項目黃了。好不容易捂著胸口到了樓頂,準備發一條微博告別,一看微博,於x又又抄襲了;郭xx又又又抄襲了,直接腦淤血。

當然,亂象並非一點價值沒有,至少為喜劇提供了素材,在東方衛視的小品《拼助理》中,喬杉飾演的明星如是說:「這十一個字篇幅長度的台詞,你怎麼也得頭半年給我吧。」

三. 休整期: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屬性:IP中心製

題材:偵探懸疑,文化趣緣,歷史考據

現象:一劇兩星,查稅風波,創作限令

本質:終端變革,資源轉移,專業回流

市場化程度:中級

有人會說:晉西北都亂成一鍋粥了,沒人管嗎?

「沒人管」你就想多了!從15年實施的「一劇兩星」到霍爾果斯查稅風波,再到限古、限娘、限穿令和上面口頭提醒的「集數別太長」,有形的手始終在調控,並引發了蝴蝶效應——積壓劇缺少下家,只能賤賣;新投資急需接盤,被迫放權;腰部演員簽下賣身契,入駐優愛騰芒的流量工廠。

本是為了解決天價片酬、劇集滯銷、播出同質等市場失靈問題的「一劇兩星」,卻在熱錢退散的環境下,加速了行業資源由傳統平台到視頻網站的移轉。在今年的上海電視節,就連濃眉大眼的白玉蘭獎也向網劇開放了,而且這些上擂的網劇,已經可以把電視劇一頓吊打。

連汪海林也說:「積攢了資源以後,我們的視頻網站一定也會去挖掘原創內容,樂觀地說,它找不到好演員,就用流量演員;沒有原創資源,就只能拍一些劣質的網文。隨著資源的新的流向,我國的視頻網站也會改變,以前是沒資源,現在可以挑了,我不信還挑寫得差的,演得差的[3]。」

可正如前文提到的,內容創作有其規律,求快和充量都沒用。即便優愛騰現階段橫下一心,革命形勢也不會立刻好起來,當務之急是先認清幾點趨勢:

第一點,爛劇和注水劇並不會立刻消失。原因是電視劇有自己的創作慣性與排播週期,失真、想當然、台詞口水、敘事拖沓、人物空心的垃圾仍會層出不窮。

比如《精英律師》的律師諮詢費一小時10萬;《安家》里中介賣房5分鐘,吵架半小時;《完美關係》的客戶遇到危機,公關第一考慮是自己名譽是否受損[14] 。在「假職場真戀愛」的職場劇裡,人物個個傻白甜裝x範,而拿幾千工資在一線內環租幾百平米更是角色標配。

爛劇不會消失,只會繼續湧來

第二點,觀眾習慣於理解最簡單的劇情,劇情為了迎合觀眾,只會更加幼稚。對創作者來說,增強戲劇性等於棄療,增強文學性等於自殺。

爛劇的低能指數,就像《武林外傳》裡的「大白天穿夜行衣」。拿諜戰劇來說,大多數都拍反了,比如負責地下活動的人戴個鴨舌帽,眼神犀利,行為誇張,人群中數他最閃亮,真正的間諜看上去都是普通人,國產劇的間諜一看就是間諜。黑幫也是,非常儀式化,恨不得上廁所都在一塊上[12]。

看看《大明王朝1566》當年是怎麼拍的?有段嚴世蕃呵斥張居正的戲,一個奸賊罵一個忠臣,底氣渾厚到令人忠奸難辨。為什麼,因為壞人並不會覺得自己壞,為非作歹的動機早就內化、合理化了,這才是高級劇作法!可惜這種作品現在斷了。

真正的高級貨

第三點,由於國產劇頹廢的時間太長,價值模糊太久,作品的評價標準也在倒退,這使得今天的輿論更容易去肯定一些討巧的東西,從而錯過真正的佳作。

拿《慶餘年》來說,範閒在朝臣面前背詩一節,內容不出中學語文課本,《洛神賦》《離騷》這種超綱難度的一句都看不到,知乎評論形容—— 「典型的用來騙沒讀過書的人的橋段,和農民幻想皇帝用金鋤頭異曲同工。」

看完名不副實的,再來看看真正的「翻身」之作。

如馬伯庸小說改編的《長安十二時辰》,它在藝術性、文學性和歷史性上的三位一體,遠比「借殼美劇」的外在更值得表彰,《長安十二時辰》屬於工業化+想像的「工幻劇」,既無古裝爛劇的低幼,又無歷史正劇的晦澀。據統計,正在推進中的馬伯庸影視IP已經不下10部[15]。

正在推進中的部分馬伯庸IP,來源:影視獨舌

事實上,「一劇兩星」之後的2016、2017年,國產犯罪IP已經掀開了「網劇從良」的嶄新一頁,除了《白夜追兇》和《餘罪》,同為紫金陳原著的《無證之罪》更是遺珠之作。

評論一部劇的層次,首先看立意,其次看完成。我們常說的「服化道」、劇情、構圖、配樂以及提及最多的表演,都屬於完成那部分,但我想講的是,立意比完成更重要。 《無證之罪》最牛x的並不是它製作上的精良,而是它拍了一個《守法公民》的故事,其立意遠在《隱秘的角落》之上。

《沉默的真相》屬於拔高國產劇層次的那類劇

最近這部豆瓣評分9.2的《沉默的真相》,被譽為通常只有韓國犯罪片才能見到的主題深刻度,和講述人性之惡的《隱秘的角落》不同,《沉默的真相》講的是系統和生態之惡,它對現實的關照更攝人心魄,也是當下最需要也最罕有的「有著推動社會進步意願」的創作。

因此有網友稱其「站著過審」,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一言蔽之,目前國劇勉強算是進入一個恢復階段。恢復期的行業共識,即依托成型IP進行系列創作。馬伯庸、紫金陳等網絡作家的佼佼者,也像當年的海岩、石康一樣成為文學作品影視化的首選。而像柯汶利、陳奕甫這類新湧現的成熟作者,也都在等候市場檢閱。

當然了,一位業內人士告訴我,製作方從來不是影視創作的最短一環,市場需要鮮肉爛劇和假空玄幻,就拍;市場覺得這塊走不通,就換。國劇的「恢復」到底是曲折向上,還是迴光返照,最終還是需要觀眾來用腳(qian)投票。核心問題在於:這屆觀眾行不行啊?

四. 展望期:萬一禪關砉然破,美人如玉劍如虹

屬性:劇作中心製

題材:古往今來,三界五行,星塵凡俗

現象:優勝劣汰,他山之石,小國寡民

本質:體系搭建,業內自決,文化接受

市場化程度:高級

有人看到這兒可能會像張東昇那樣發出靈魂之問:您看國劇還有機會嗎?

機會肯定是「有」,但不會自然而然,它需要專家坐在正確位置,需要資本尊重創作規律,需要對經驗形成積累,需要對未知不斷嘗試。

國劇當下取得的進步,只是周期裡的相對概念。西班牙哲學家奧爾特加·加塞特說過:「若沒有迴轉和退化的威脅與刺激,就不會有必然的進步和發展[6]。」如果不是因為爛劇爛到連最沒品味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就不會有良心劇現階段的觸底反彈,這是市場的自我糾偏。

注水內容的糊弄,導致倍速播放成為常態;鮮肉的接連翻車,也讓資本嚐到了「唯數據論」的苦果;加上短視頻、直播的異軍突起,長視頻想要爭搶受眾,必須效法HBO ,Netflix等北美同行,為付費用戶持續推送優質內容。

話誰都會講,事做起來卻不簡單,畢竟演員這一環並不是劇作優劣的關鍵,好演員救不了爛劇,爛演員也毀不了好劇,把鍋全甩給他們,是老太太吃柿子撿軟的捏。陳道明表示過,要說年輕演員真有什麼責任,那就是不斷提高鑑別意識和文化覺悟,懂得甄選劇本,少接爛戲。

陳道明談演員挑選劇本的社會責任

有人會說,就算演員問題解決了,有些題材還是難過審。對此,寫過《大明王朝1566》的劉和平給出了「緊跟時代,回歸專業,唯真不破」的觀察——創作者覺得這也不能提,那也不能碰,本質上還是對要寫的領域鑽研不夠,不知道口徑放到了哪一步,才會屢屢投鼠忌器。

但這一關也過了之後,還需要在產業內部解決「購銷機制」的問題。

美劇按照劇本投標,劇本過了簽合同,製作方拿到購片合同就能開工,根本不需要大牌明星。我們的順序正相反,往往是戲拍完了依靠演員來賣,這必然導致資源浪費,也滋生了積壓劇、高片酬、陰陽合同等怪胎。只有回歸「劇作中心製」,把關卡在劇本上,才能從源頭掐滅不良泡沫。

馬未都談長期拍爛劇的危害性

當然,觀眾的決定權也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我們一再支持爛劇,好劇的創作者就會餓死,等他們都餓死了,市場就會一直爛下去;如果我們一向支持好劇,就能幫助行業進入正向循環。正如革命導師強調的那樣,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市場不是因為我們變壞的,卻可以因為我們重新變好。

有人一定會講:既然西天取經這麼麻煩,是花果山不好?還是高老莊不香?還按照90年代市場化之前那麼拍,不是也行嗎?

這其實是個經典謬誤。很多人應該看過伍迪·艾倫的喜劇片《午夜巴黎》,它就探討了這個「黃金時代情結」,20世紀的人覺得19世紀的人牛x,19世紀的人覺得18世紀的人牛x,18世紀的人覺得文藝復興那代人最牛x。所以劇中總結:認為過去比現在幸福,就是一種幻想。

《午夜巴黎》劇照

市場化之前的國劇確實牛x,但那不是真正的黃金時代,而是一個不斷被記憶美化的鍍金時代,指望90年代的專業主義延續至今,本質上期待的是一種「賢君政治」 。我們應當懷念專業主義,卻更應當期待市場經濟下更加多元開放的專業主義,這才是國劇真正的出路。

PS. 為大家精選了1990~2020年之間的50部優秀電視劇,如果宅在家裡,不妨一刷:

以及《我的團長我的團》

 

參考資料:

[1]. 演說家,騰訊視頻,2017年

[2]. 圓桌派-第三季,優酷,2018年

[3]. 影視圈20年目睹之怪現狀,觀天下講壇,2018年

[4]. 汪海林:這些批評有沒有意義,觀學院,2019年

[5]. 國劇60講,影藝毒舌,2020年

[6]. 大眾的反叛,奧爾特加·加塞特,2020年

[7]. 《紅高粱》片酬起底,莫言1000萬周迅3000萬,成都商報,2014年

[8]. 表演,一個正在被毀掉的行當,宋方金,2017年

[9]. 鄭曉龍:文藝要干預現實,新京報,2017年

[10]. 為什麼電視劇大IP都被香港導演「承包」,金牌製作人,2017年

[11]. 針對行業的亂象,為何總是編劇來發聲,新京報,2017年

[12]. 這個行業暫時性休克,2016電視劇「沒什麼值得一提」,南方周末,2017年

[13]. 多一集多1200萬?注水成國產劇賺錢絕招,貴圈-騰訊新聞,2018年

[14]. 國產行業劇,何時能摘掉「假大空、失真」的帽子,北京日報,2020年

[15]. 長安之後劍指洛陽、汴京、敦煌,馬伯庸IP影視化成算幾何,影視獨舌,2020年

來源:遠川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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