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大城市的百年幸運史。
鄭州這兩年發展驚人。
剛剛發布的統計數據顯示,2020年鄭州GDP突破1.2萬億元,「鄭州都市圈」(計入開封、新鄉、焦作、許昌四市的部分)2019年的GDP總量達1.8萬億元,常住人口近兩千萬,創造了河南33.16%的經濟總量……
自2000年名噪一時的亞細亞商場倒閉,到2005年原鄭州鐵路局被拆分,「鄭州衰落」之議曾不絕於耳。而今鄭州經濟卻衝上熱榜,「鬼城」鄭東新區的房價更從三四千狂飆到一萬五,徹底實現了逆襲。
其實鄭州的百年史,也可以總結為環環相扣的三次逆襲。
逆襲1.0 鐵路的幸運兒
歷史上鄭州的核心行政治所,一直在今天的管城回族區。亞細亞商場、二七廣場和鄭州火車站所在的二七區,在清末以前,大部分都是農耕地,只有管城舊縣城西關外有幾條小街道。二七區所在地的崛起,拜連接東西南北四方的鄭州火車站所賜,而這段故事,正是鄭州的第一次逆襲。
在近代以前,穿越中原地區連接中國東西的橫線乾道,自河南永城向西的路線,基本與現在隴海鐵路所經相平行,開封與鄭州均為這條東西幹道上的重鎮,但開封是便利的省會,鄭州只是個繞路的備胎。
清代河南地圖局部,右為官道。
從北京南下經華北平原穿越中原地區的縱線乾道分為兩條:一條由河北大名府至開州,又經河南滑縣至開封府,再經朱仙鎮至許州(今許昌),此為官道;另一條經河北邯鄲至河南彰德府、衛輝府、滎澤至鄭州,再經新鄭而許州,兩線匯合。兩條分支與上文所言的橫線乾道相交於開封和鄭州,形成兩個交通節點,但是因為經開封和朱仙鎮的線路較為平直,且是省會與首都間的官道,其重要性和繁華程度遠高於後者,因而明清時期的鄭州,交通優勢還並不突出
清末,清政府內憂外患,採取了一系列打破先例的動作,包括打通中原東西的鐵路交通,建隴海鐵路和盧漢鐵路(盧溝橋至漢口,今屬京廣線)。
隴海線的路線沒有什麼競爭,而盧漢鐵路南下路線的選址,即南北幹道線路的改變,一舉改變了鄭州的命運。
這條線路本來提出規劃的時候,是沿襲官道走開封的,為什麼要改呢?
因為黃河。
自金元以後,開封即時刻處於黃河決溢的威脅之下,飽受黃河氾濫之苦,據統計,歷史上黃河在開封附近的氾濫決溢共84次,僅僅次於開封東南的杞縣( 107次),以當時的技術能力,若於此建鐵路橋,將時刻面臨被沖毀的危險。
與開封附近相比,黃河河道在鄭州以北的滎澤口則是「南北兩岸從未氾濫、而河道亦從未更改」,滎澤廣武壩亦「為數百年來未聞漫溢之處」。清政府再三權衡,最終將京漢鐵路過黃河之處偏離了開封,而移至鄭州附近。
滎澤沒沾什麼光,而過滎澤與橫幹線相交之處的鄭州,就此一躍成為中原地區最為重要的交通節點沒有之一。
盧漢鐵路於1906年4月全線通車,1909年,連通東西的隴海鐵路橫穿而過,兩條幹路相交於鄭州。讓鄭州火車站附近從光緒三十年(1904年)間的「尚屬一青蔥無際之田園」,魔術般變為1932年前後的車站附近「民元以來新興街市」大小商店一千餘家, 「娼妓雲集」,「無奇不有」的中原第一花花世界。
逆襲2.0 棉花來了
人們只注意到此時是「火車拉來了鄭州」,可若從更長的時間段考量,此時的火車也為鄭州積攢著下一次逆襲的大殺器:棉花。
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棉花生產國,在新疆引進種植長絨棉之前,中國幾大傳統產棉區有著重要地位。除河南省內的六大棉區之外,關中棉區、晉南棉區也圍繞著鄭州。所有這些棉花在運向東部或南部的任何一個棉花終點市場如武漢、天津、上海、無錫或青島時,均需聚集到鄭州,再通過隴海、京漢兩路轉運。
有人要問,豫東的棉花向東運,為什麼要先到鄭州呢?
這涉及到一個棉花貿易繞不開的剛需工序:打包。
棉花質輕鬆軟,佔用空間較大,若不能壓縮至最小體積,運費浩大不合算。且棉花蓬鬆易燃,經過打包後才不易發生火災。所以在實行鐵路聯運及1931年陝州打包廠建立之前,到鄭州打包和外運是中原各棉區的必選項。鄭州由此成為民國河南最大的棉花交易中心和轉運市場。
當時由鄭州轉運輸出的各種商貨中,棉花是其他所有商品重量的1.3倍,價值是其他各項總價值的4倍還多,因而棉花貿易在當時即被認為是鄭州的「唯一大宗貿易,其營業之盛衰,足以影響全市之金融,及全省之農村經濟」,以致「其他經濟活動,則殊不足觀矣」。
體量巨大的棉花貿易帶來了大量人口。在1916年,整個鄭州城市戶數才五百,人口才三千三百,到抗戰前與棉花工業相關的人數就接近或超過了一萬人。
然而時局動盪,城市經濟走兩步,退一步。棉花最大的好處,必要待1949年之後,到了以舉國之力佈局經濟的節點,鄭州的第二次逆襲方才時機成熟。
1953年,中央人民政府確定在北京、西安、鄭州、石家莊4個地方同時發展紡織工業,加上邯鄲同時開建五個列為國家系統工程的棉紡織基地。這5個基地再加上咸陽,就是後來的「全國六大紡織基地」。
在調動國家1.76個億資金的驅動下,鄭州紡織工業基地的建設,創造了建築史上的高速度。
在施工機械只有6部汽車、兩台攪拌機、兩台吊車的機械配置下,鄭棉一廠的建設從1953年5月1日破土動工,到1954年4月建成試車,只用了一年的時間。比一廠大一倍的鄭棉三廠,於1954年4月動工,到1955年5月宣告建成。
不待「一五」結束,紡織基地的作用就立竿見影:1957年,紡織工業總產值一躍上升為14347萬元,佔全市總產值的36.22%,居鄭州工業第一位。
紡織基地的建設,直接帶動了鄭州的城市規劃和發展。舉個例子,在1955年鄭州僅有的5條公交線路中,就專門有一條開往鄭州各棉紡織廠的線路。
鄭州國棉三廠的群眾活動,持手稿者為常香玉,圖自《河南日報》
河南省基建投入大幅度向這裡傾斜,「一五」時期,鄭州市基本建設投資3.22億元,佔全省的30.2%。後來隨著1954年10月省會由開封遷鄭,河南農學院、河南醫學院也相繼遷鄭,還興建了綜合性的鄭州大學,新的全省政經文化中心誕生了。
隨著省會遷入,鄭州變大了。據開封市政府調查估算,當時僅從開封遷入鄭州的公務人員及其家屬即超過三萬人,而1949年鄭州人口僅17.8萬。
不過,優勢的核心,仍是紡織工業。這種結構狀況直到1981年還非常突出。這一年六大紡織廠的工業總產值達到7.1億元,利潤1.2億元,稅金9463萬元。當年鄭州全市財政收入的70%來自棉紡織業。
然而到了90年代中期,像許多面臨轉型的中國北方城市一樣,鄭州的國有紡織業衰落,經濟形勢下滑,經歷了漫長的迷茫和陣痛。
近40年鄭州GDP在全國城市排名中的變化表。其中2018之前統計含香港,2019數據自鄭州市人民政府,2020數據自第一財經
紡織工業衰落之時,一些人把目光投向了零售商業。各路商家相繼逐鹿中原腹地,鄭州市有數家商場的銷售額在全國「百強」排序中連年榜上有名。但亞細亞商城等重炒作、粗放連鎖的經營方式,不久走向了失敗。
上世紀90年代,鄭州亞細亞商城在中央電視台黃金時段投放的廣告,曾家喻戶曉
逆襲3.0 靠人口優勢翻盤
隨著中國加入世貿組織,勞動力密集型行業成為中國的出口優勢產業。鄭州作為人口第一大省河南的省會,嚐到了人口紅利的甜頭。
2010年起,鄭州接納富士康入駐,成為富士康在深圳之外最大的工廠基地。
富士康圖什麼?除了保稅區、航空港等便利外,大量廉價勞動力是最誘人的條件。河南人口一個億,以勞動力輸出大省而聞名。鄭州對河南及周邊勞動力的吸引力,其他城市無法替代。 2018年,外省流入人口中的37%和省內流動人口的60%都流入到鄭州市。
富士康的落戶點燃了鄭州。鄭州富士康科技園區成為世界上最大的蘋果手機組裝工廠,全球一半的蘋果手機產自鄭州,平均1分鐘組裝350部手機,每天產量約50萬部。
2018年富士康在豫企業進出口占全省比重61.5%。富士康在鄭州的三個廠區員工總數超過25萬人,高峰時期接近30萬,加上配套企業和產業鏈條上的對應人員,給鄭州帶來的人口增量至少在百萬以上。這是個什麼概念呢,2009年至2018年9年時間,鄭州常住人口增加為260萬,幾乎一半的增量來自富士康。
龐大的人口湧入,既為鄭州的醫療、教育等基礎服務帶來了巨大壓力,也為鄭州的經濟發展提供了無窮的活力。
人滿為患的鄭州大學第一附屬醫院
2005年,在一場河南省長、三農專家和大學生的會談中,由於與會者均認為河南發展的最大阻礙就是人口太多,特別是農業人口太多,時任河南省長李成玉不得不提出了「歡迎河南人向外轉移打工」的說法。他們都沒有想到,短短十多年後,這豐裕的人口就成為了河南省會崛起的最終武器。
參考文獻:
[1]國家統計局:
http://www.stats.gov.cn/ztjc/ztfx/yjsld/200211/t20021104_3606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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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劉弘毅,董昭武.富士康落戶鄭州幕後. http://www.cb.com.cn/economy/2010_1030/161113.html
來源 大象公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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