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文科生的世界太庸俗太無趣

文: 吳斯人

常常有人滿懷同情地對我說:你不喝酒,少了多少樂趣啊。當我聽到有人說他從不讀小說的時候,我也會在心裡小聲嘀咕一聲,你不讀小說,少了多少樂趣啊。

現在文學青年已經成了一個壞詞,但我依然懷念在它還是個好詞的時候,這個詞所代表的那些意思,小說、詩歌、夢和遠方,看見花朵綻放就會心生讓人覺得可笑的感動,我也一直挺不要臉地認為自己還是個文青,雖然已經不怎麼青了。同吋我也會覺得,假如這世上沒了那些空想、囈語、非理性的衝動、低燒般的熱情,只剩下精明的算計、正確的規劃、如劇透般清晰的人生,這個世界就會少一點可愛,或者明白說吧,我覺得那樣的世界太無趣也太庸俗了。

在這個過於精明的成人世界,一個矢志不渝的文青會遇到很多不必要的挫折,當他遇到挫折時,也會聽到哄然而起的笑聲,就像咸亨酒店裡的人嘲笑那個知道茴字有四種寫法的怪胎。那些笑聲似乎在說,千萬別有夢想啊,那東西只會害了你。這樣的笑聲依然會讓我感覺羞臊,而且也沒什麼可辯解的,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人家有人家的活法,咱們有咱們的活法,祝愿咸亨酒店裡的朋友前程似錦,咱們就拖著一條瘸腿慢慢往前爬吧。

「 當代無文字,閭巷有真詩。卻沽一壺酒,攜君聽《竹枝》。 」袁宏道的這幾句詩寫的是不同時代的讀書人共同的苦悶和抑鬱,在屈原放逐的時代,在嵇康受刑的時代,在《大義覺迷錄》和語錄體流布天下的時代,在斯蒂芬·茨威格和舒慶春決定不再苟活的年代,許多人可能都會有這樣的感慨:瞧瞧,這都是些什麼狗屁文字。在袁宏道的時代,不想看那些狗屁文字就可以不看,可以走去閭巷間、胡同里,走到汲水煮飯洗衣打鐵的人世間,聽真實的人們唱竹枝詞和下流小調,甚至可以走去山巒林泉之間,種幾畝芋頭,養一窩雞、一窩豬、一窩孩子,日子當然不會像李子七視頻中那麼優美和詩意,但也可以保有一點自由,勞作一天之後,雞和豬和孩子都吃飽睡下了,你用舌頭舔濕筆頭,蘸點灶灰水,就可以寫點自己想寫的東西,也不用擔心會被雞或豬檢舉揭發,事實上,有許多篇章就是這麼寫下來的。

這樣的生活——離群索居、蓬頭垢面、豬圏雞籠和滿身凍瘡的孩子——絕對不是理想的生活,但在某些時候,它真的會成為一些人的理想,在75歲的時候,陳寅恪先生曾經夢想過一種生活,可以與朋友們一起談談詩、論論文,或許還有放肆地評論一下時勢與時人吧,但只能「 寄之夢寐,存乎遐想 」了。其實那還不是最壞的年頭,在最壞的年頭,人們不再操心詩或遠方或什麼狗不狗屁的文章,他們會互相盯著對方,心裡琢磨著怎麼把對方吃掉。或者像曼德爾施塔姆一樣,根據傳聞,轉到第二溪勞改所的詩人在死後幾日都沒有被發現,他的獄友們依舊扶著他的屍體排隊打飯,這些他們就可以多吃上幾口。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幸生活在最糟糕的年頭,你可能也會感慨「 當代無文字 」,但不能天真地認為「 閭巷有真詩 」,那裡也沒有竹枝詞或十八摸或一切不入流的東西,那裡的人們也學會了把釦子扣到嗓子眼,正在齊聲合唱「 火海刀山我們追隨您,我們的慈父斯大林 」。

紫葉李開好了,垂楊柳綠得感覺會很可口,鳶尾花還在等待夏天,下面那灘水不算清澈,但也聊勝於無。我的意思是,即使在2021年的北京,也會有讓人覺得美好的時刻。

來源     默存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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