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凱
這次燒烤店事件發生在唐山市路北區，並非偶然。燒烤店事發後，路北區多人開始實名舉報受黑社會侵擾。這或許也是眾多冤魂敲打地獄的門，早就應該揭開的黑暗蓋子。
我代理的唐山魯正案，可以作為研究唐山黑社會的樣板。
魯正，唐山人，同樣住在唐山市路北區。
2007年4月5日下午三點，魯正在自家的小區院被兩名男子各拿一尺長的砍刀一頓亂砍，砍完又開車撞。這是光天化日下的殺人案，唐山市路北公安分局並承諾命案必破，但是，十幾年偵查卻沒有任何結果。
魯正死後，家人在家裡的保險箱裡找到一份魯正的控告書。上面寫著：「廠區內有一個組織，殺人，綁架，吸毒，星期一早晨外環的無頭屍案與其有關……。這個組織有跟蹤，監視，行動電話監聽等設備，在公安內部有耳目，唐山一系列殺人案與其有關，一單50萬。」
唐山燒烤店事件，幾乎滿足了新聞傳播的所有要素：女性、深夜、多名男人毆打……該事一夜引動全民憤怒。
路人打架一般有打有拉，面對比他們弱勢，並人數更少的女性，往往表現出松散性和消極性。
但是，燒烤店的打鬥，施害者協同一致、動作嫻熟，有明顯黑社會跡象。
在低檔餐廳欺負女性，說明他們只屬於黑社會的最底層，小混混級別。
黑社會與「白社會」一樣，到一個地方「辦事」也需要「打招呼」。
一個地方的小混混可以肆無忌憚，往往是因為背後有龐大的黑社會體系的支持和鼓勵。
黑社會體系是由眾多的犯罪個體，犯罪團夥組成。
「成功」的黑社會體系常常是企業化運營。不會不使用暴力，否則就不算是道上混的。但暴力對黑社會代價也很大，所以，也不經常使用暴力。
黑社會體系龐大，就會失控，唐山燒烤店事件，就是黑社會體系的失控。
小混混出身草根，文化和認知層次比較低，對於政治和世界都缺乏理解。他們制造事件需要老大「擺平」，彼此形成互動和依存關系，老大「擺平」也是增強黑社會領導力的重要手段，老大也因此可以使用小混混的暴力手段。
唐山事件，受害人淩晨報警，據說，輿論發酵後，第二天下午才開始抓捕。最近網上爆出60W擺平。我們無從得知，期間是否有「老大」出面。
不過，民眾和黑惡勢力的這次博弈過程中，錄像公開，導致全國聲討。「大哥」多半也沒見過這種世面，這次很難「擺平」。
1
2019年，中國啓動掃黑除惡行動。一方面，掃黑除惡確實抓了大量黑社會骨幹，對於當地長治久安起到了積極作用。但另一方面，有些地方把掃黑除惡政治化拔高，有些把沒有犯罪的企業家抓起來充當黑社會並成為政治功績。
而真正老大級別的黑惡勢力，甚至依然會逍遙法外。
黑社會的執行一定需要有保護傘加持，「老大」也都不是以犯罪分子的面目出現。他們會包裝成「企業家」，並進入一個城市的精英社交網路，黑社會日漸形成自己的政治生態。這讓真正的掃黑除惡變得非常艱難。
這次唐山燒烤店事件，引起眾人質疑的原因之一就是：轟轟烈烈的掃黑除惡已經進展了三年，為甚麼還有這樣的惡劣事件發生？
這件事表明：唐山真正的黑惡勢力並沒有鏟除。
2
兩年前，發生在唐山的另一起涉黑案件，我是受害人代理律師。這個案件也可看到：唐山地區的黑社會已經形成完整體系，保護傘的遮蓋下，黑社會體系依然肆無忌憚，執行穩健。
唐山礦產資源豐富，暗藏巨大的利益，早些年，搶奪和分贓過程中，形成了虎踞龍盤的黑惡勢力。
有些人賺到了第一桶甚至第幾桶金。一方面努力洗白，另一方面，原罪繼續蔓延並維系當下的利益。
唐山的街頭巷尾，口口相傳各種黑社會的故事。「把人肚子割開，腸子拉出來，然後扔到醫院門口」，「懷疑小弟不忠，全身綁上鞭炮點著」……。我曾暗訪了唐山一些「混混「，他們告訴我一些只有在古惑仔電影裡才有的記憶。
當然，這些只是傳聞……
然而，十年前，真實發生在魯正身上的故事，就有實證考據，也足以說明當地黑社會已經羽翼豐滿，並且難以清除。
這次燒烤店事件發生在唐山市路北區，也並不是偶然事件。燒烤店事發後，路北區多人開始實名舉報受黑社會侵擾。這或許也是眾多冤魂敲打地獄的門，早就應該揭開的黑暗蓋子。
我代理的唐山魯正案，就可以作為研究唐山黑社會的樣板。
3
魯正，唐山人，同樣住在唐山市路北區。
2007年4月5日下午三點，魯正在自家的小區院準備外出。一輛桑塔納車裡沖出兩名男子，手裡各自拿著一尺長的砍刀，對著他一頓亂砍。之後，開著桑塔納車朝魯正撞去。事後，魯正被送往醫院，傷勢過重，失血過多，十二天後，人死了。
劃重點：1、下午三點。2、自家小區樓下。3、一尺長的砍刀。4、砍完了又開車撞。
這是光天化日下的殺人案，情節符合我們關於黑社會的全部想象。
唐山市路北公安分局立案偵查, 並承諾命案必破，但是,十幾年偵查卻沒有任何結果。
魯正死後，家人在家裡的保險箱裡找到一份魯正的控告書。上面寫著：「廠區內有一個組織，殺人，綁架，吸毒，星期一早晨外環的無頭屍案與其有關……。這個組織有跟蹤，監視，行動電話監聽等設備，在公安內部有耳目，唐山一系列殺人案與其有關，一單50萬。」
這份字據中，魯正寫了幕後指揮者的兩個電話號。而電話號之一就是當地黑社會頭目「高奇」。
魯正家人在保險箱裡發現了這份文件，以為可以破案，迅速給當地公安機關提供。但是，公安機關甚至沒有對「高奇」傳喚一次。
魯正臨死的時候，喃喃地和醫生說：找C某。C某是唐山檢察院批捕處長，現已退休。百度搜尋：2010年，C某、為唐山市人民檢察院檢察委員會委員。
這個重要的線索，公安機關本來應該去調查。但路北分局卻以C某是公檢法系統的人，同樣，連一次詢問都沒有。
魯正女兒講：他爸爸一直在做物資生意，2006年，就在C某引薦下，認識了高奇，這就是他們家災難的開始。
趙忠國、高奇、魯正、C某，一起入股合作買了一個鋼廠，C某是暗股。這是魯正與高奇唯一的交集，高奇要強行把共同企業的資產私自賣掉，而魯正不同意。
之後，高奇組織多人手持兇器棍棒圍堵魯正，都是黑社會的方式。
魯正是個生意人，認識高奇後才知道：高奇在唐山很有名。當地有「南高山，北高奇」之說。高山在十多年前坐了牢，但高奇勢力越來越大。把持當地礦產等資源。
魯正得罪了黑社會，也預感到自己生命有危險 ，把自家的窗戶外安裝鐵絲網和監控錄像，甚至打算換一個城市生活。
但一切都沒有來得及。
4
魯正死後，家人四處告狀。但是，十幾年沒有任何破案跡象。公安局每次都說：我們已經把此案定位重點案件，以缺少線索為由，一直推脫。
2019年底，全國掃黑除惡，此案河北省公安廳指定由河北省廊坊管轄，廊坊公安指定安次分局立案偵查。
跨城辦案，換了公安機關管轄，放了十幾年的案子，僅僅一個多月時間，魯正案的直接兇手：張建軍、劉旭光落網。高奇被通緝。
但是，如此明目張膽的殺人，十幾年，唐山路北區公安局就是破不了案。
2019年高奇被通緝的時候，已經逃得無影無蹤了。有證人表示，通緝前一個月，在唐山市一個葬禮上，還見過高奇。
兇手張建軍、劉旭光是高奇公司的保安。案卷顯示：他們平時也不幹活，就在門房裡待著，聽高奇指揮。這次，開著桑塔納車，帶著刀在魯正家樓下等著，見到魯正就一頓亂砍。他們也沒有任何反偵察意識，連車牌都沒有摘。
魯正家人不理解：為甚麼從2007年立案到2019年移交這個命案的卷宗，這13年的時間裡，案件卷宗僅僅十幾頁紙。重要嫌疑人高奇連一份筆錄都沒有？
十二年都沒有破案，高奇怎麼可能及時知道消息而逃掉？
高奇是背後殺手，他還有故意傷害、敲詐勒索等罪行……。但是，惡行累累，為甚麼這麼多年沒有調查？
張建軍、劉旭光的公然行兇，十二年後才破案。幾個砍死人的兇手，廊坊安次法院以「故意傷害罪」判決16年徒刑。為甚麼是「故意傷害罪」不是「故意殺人罪」？
眾多的問題無解。但是，廊坊辦案警官告訴魯正女兒：這個案件非常複雜，比電影都複雜……
5
這次唐山燒烤店事件也是如此。沒有輿論的發酵，他們或許依然逍遙法外。
燒烤店事件和魯正案或許也只是唐山黑社會的冰山一角。在魯正的控告信裡，還提到了無頭屍案……。
燒烤店的混混和「大哥」高奇，他們都是唐山黑社會執行的樣板。他們背後一定有更兇猛的老虎，恐怕本地公安都難以勝任。
我辦案的時候寫了一篇《誰是高奇》，之後甚至受到了一些恐嚇威脅，這裡不詳談。
但只願唐山人民可以安居樂業。
張凱律師於2022年6月12日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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