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滿野心的超級地堡計劃

文:Joseph Trevithick

如果你沒有生逢(處在)冷戰巔峰時期,估計很難想像當年蘇美兩國核軍備競爭的瘋狂程度,雙方的戰略考慮均不排除對對方進行核「 首發」的措施。這個戰略的目的是對對方進行猛烈的第一次打擊,以至於對方癱瘓,無法進行核反擊。常規武器火力無法達到這個目的。當時兩個超級大國所擁有的導彈技術(洲際彈道導彈)可以覆蓋到18000公里外的目標,因此雙方均可以從自己的國土打擊對方國土內的目標。

要知道,當年古巴導彈危機中,如果美國人入侵古巴,那蘇聯人就真的按下了核導彈的按鈕——好在,歷史沒有如果。所以,今天文中提及的超級地堡構想,在那個年代來說完全是在歷史的邏輯和情境中。

眼下,美國面臨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嚴峻疫情引發了一個話題,「 政府連續性(Ccontinuity of Government)」,大眾又開始討論美國政府有哪些方案來保證其核心部門可以在危機中連續運轉。這樣的討論讓人們重新燃起對地堡(Bunkers)的興趣,這種軍事設施深藏於地下,堅固無比,因此可以為政府要員提供一個危急時刻的工作地點——比如被稱為「 地下五角大樓」的美軍烏鴉岩山綜合體(Raven Rock Mountain Complex)。

如果當年美國政府在冷戰期間真的「 按下了按鈕」,那麼其中一些政府部門可能就會躲在一個巨大的深層地堡之中,不像那些地面防禦工事,它們可以禁得住數百百萬噸級當量核彈頭的破壞。

烏鴉岩山綜合體基地入口照片。 © Public Intelligence

1962年1月,時任國防部長助理的查爾斯·希奇(Charles Hitch)向當時的國防部長羅伯特·麥克納馬拉(Robert McNamara)遞交了一份備忘錄,其內容是擬議的一個深層地下指揮中心計劃(譯註:下文中簡稱DUCC)。根據美國對1960年至1977年的公開軍事史資料,該計劃旨在建造一個DUCC,「 不僅’極其穩固’,還必須方便國家司令部(National Command Authority)隨時使用,而且根據其設計初衷,該設施的運轉只能給日常政務帶來最小限度的擾亂。」國家司令部的命令可以直接調動美軍,也是命令發動核打擊的唯一機制,它由美國總統與國防部長構成,當然也包括經雙方授權的代理人,以防二人中任何一人或同時意外死亡或者喪失指揮能力。

在備忘錄中希奇向麥克納馬拉寫道:「 該指揮中心可能包含一個辦公場地,在這裡像您一樣的官員可以幾乎如往常一樣辦公,而且這裡在華盛頓受到突然襲擊後仍然有能力承擔國家司令部的職能。」

如今尚不清楚DUCC的提案最初是由誰在哪裡提出的。 1975年美國國防分析研究所(Institute for Defense Analysis)智囊團為美國國防部(Department of Defense)開展了一項研究,專門分析美國的戰略指揮、控制、早期預警能力是如何演進的。文中指出,「 美國國防部根本無意研究DUCC概念的源起及發展。」不過研究人員在文中記述道,他們從國防部長助理辦公室編程室的官員手中得到了一份文件,該文件早於希奇向麥克納馬拉提交的備忘錄就提出了DUCC的概念。


時任美國國防部長的羅伯特·麥克納馬拉在北卡羅萊納州的布拉格堡,照片攝於1961年。 © The White House

美國國防分析研究所還發現,DUCC的設計參數在像極了美國戰略空軍司令部(Air Force Strategic Air Command)提出的深層地下支持中心(Deep Underground Support Center,以下簡稱DUSC)。美國戰略空軍司令部於1962年提出了DUSC的概念,並於次年開始修建夏延山空軍基地(Cheyenne Mountain Air Force Station),這是一處位於山體之下的綜合設施。

夏延山空軍基地入口處的演習。 © Air Force Space Command


夏延山空軍基地內一扇25噸重的防爆門。 © Air Force Space Command


演習中的一輛「 史崔克」輪式裝甲運兵車在夏延山空軍基地內。 © Air Force Space Command

© Gizmodo

上世紀50年代後期,美加北美航空航天防禦司令部(US-Canadian North American Aerospace Defense Command)也曾經考慮建造一處極其牢固的超級戰鬥指揮中心,並容納當時的地面控制攔截系統,「 賢者係統」(Semi-Automatic Ground Environment,簡稱SAGE),但是該司令部於1960年取消了相關計劃。

賢者係統的操作員正在使用「 光槍」進行操作。 © The MITRE Corporation

無論DUCC計劃的概念源自哪裡,驅使人們設計該設施的原因很明顯就是當時蘇聯與日俱增的核力量,特別是核彈頭的當量。 1953年,前蘇聯首次測試了氫彈,比美國情報機構預計的要早好幾年,該事件大大加劇了當時軍方對備用指揮中心防禦能力的擔憂。

對於同一地區的反复核打擊將帶來數百百萬噸當量的核爆,同時遭受多枚小型核彈的襲擊也可以帶來同級別的破壞力。更不必說可能遭受反地堡式核彈的攻擊,這種武器可以在貫穿十幾英尺的土壤之後引爆核彈,甚至可以對地下數百英尺深的防禦結構造成破壞。 (100英尺約為30.5米。)麥克納馬拉及其他支持者還指出,這些核威脅讓所有地面的戰略指揮控製網點都極為脆弱。

1961年,美軍已經開始著手佈局國家軍事任務指揮系統(National Mission Command System),其中包括兩處地堡,其一就是位於五角大樓的國家軍事指揮中心,另外一處地堡則是候補國家軍事指揮中心。所謂候補,就是對當時已經建成的候補聯合通訊中心進行加固升級,技術上講,該設施位於馬里蘭州的里奇堡軍事基地,但它又處於馬里蘭州與賓夕法尼亞州交界處,位於阿巴拉契亞山脈藍脊峰附近,被安置在烏鴉岩山綜合體(又被稱為「 站點R」)中。順帶一提,國防部主導的烏鴉岩山綜合體於1953年竣工。

烏鴉岩山綜合體的地面區域,兩個出入口位於蜿蜒小路的左邊。 © Google Map

從上世紀50年代到60年代早期,除了烏鴉岩山綜合體以外,美國政府為了保障危急時刻政府連續運轉而興建了大量地堡設施,包括剛剛提到的夏延山空軍基地,還有弗吉尼亞州雪蘭朵山谷的韋瑟山緊急行動中心(Mount Weather Emergency Operations Center)。白宮及戴維營的總統避難區也都設有地堡,而且在1992年,西弗吉尼亞州的格里布里爾度假村(The Greenbrier Resort)還設有一個專門用於緊急安置國會官員的地堡。然而上述這些設施都不在國家軍事任務指揮系統以內。

韋瑟山緊急行動中心的地面部分。 © Google Map

根據publicintelligence.net的標註,以上兩張衛星照片正中的房屋建築分別為韋瑟山緊急行動中心的東出入口(上圖)及西出入口(下圖)。需要注意的是,所謂的出入口位置未見山體,只有房屋,如果真的存在地堡,那麼明顯不同於烏鴉岩山綜合體、夏延山空軍基地「 依山而建」的構造或「 驅車直入」的空間規模。 © Google Map(publicintelligence.net/mount-weather)


圖為格里布里爾度假村地堡的剖面示意圖。值得一提的是,該地堡目前對遊客開放,下方網址是發佈於格里布里爾度假村官方頁面的地堡旅行須知。 © The Greenbrier

當然了,國家軍事任務指揮系統並不僅限於這些的地下設施,該系統還包括當時另外的一些計劃,比如國家緊急空中司令部(National Emergency Airborne Command Post)和國家緊急海上司令部(National Emergency Airborne Command Post)。

第一架作為國家緊急空中司令部的飛機是一架改裝後的波音公司KC-135B,在原基礎上增加了空中加油設備,擴展了通訊裝置,並於1963年服役。該機型最終被重新命名為波音EC-135J,從設計概念上看,與美國戰略空軍司令部的波音EC-135A、EC-135C「 窺鏡」(Looking Glass)空中指揮部極為相似,後者大約也在同一時期服役。在1962年,美國海軍已經開始部署機體更小的洛克希德EC-130「 塔卡木」(TACAMO),使其充當與彈道導彈潛艇之間建立通信的指揮所,並加強陸基遠程通訊站點的通信能力,但當時這一部署並不在國家軍事任務指揮系統以內。

上文中的「 窺鏡」為美國空中指揮中心的行動代號,從1961年2月3日至1990年7月24日,

每天24小時都有搭載相關設備及機組人員的EC-130飛機盤旋在美國上空隨時待命。圖為亞利桑那州皮馬航空航天博物館展出的一架EC-135J。 © Wikipedia

上文中的「 塔卡木」是「 接管撤出」(Take Charge and Move Out)的縮寫,指美軍的一種核戰爭通信系統,

專門用於維繫決策者(如國防司令部)與搭載核武器的核潛艇或其他武器之間的通信鏈。圖為美國海軍EC-130Q,照片攝於1984年。 © Wikipedia

而美國海軍也專門為國家緊急海上司令部計劃打造艦隊,該計劃包括深度改造一艘俄勒岡城級重型巡洋艦——北安普敦號巡洋艦(USS Northampton),以及一艘埃塞克斯級輕型航空母艦——美國海軍萊特號航空母艦(USS Wright)。兩艘戰艦分別於1962年及1963年開始作為戰略指揮艦服役。這兩艘戰艦上搭載了當時最先進的通訊設備,《華盛頓郵報》曾經在報導中將北安普敦號巡洋艦形容為「 漂浮的白宮」,在這艘戰艦上美國總統及高級顧問可以在相當長的時間裡持續辦公。


美國海軍北安普敦號巡洋艦(左圖)與萊特號航母(右圖)。 © US Navy

在1963年11月7日,麥克納馬拉的辦公室起草了一份備忘錄,打算提交給時任美國總統的約翰·肯尼迪,文中寫道:「 研究表明,國家軍事任務指揮系統中固定綜合體設施的運轉以及這些設施之間的通信很有可能被1千萬噸當量的核武器切斷,這也就意味著只有移動中的飛機和船隻可以免於這種情況。」

文章還提出,「 安德魯斯空軍基地(譯註:位於華盛頓特區以東12.9千米)的飛機需要10到15分鐘的時間才能升空,如果核打擊的目標是該基地的話,那麼升空後還需要10分鐘時間才能飛離5千萬噸當量核武器的致命破壞範圍。如果要乘船逃離的話,那麼則需要30到60分鐘的時間飛到港口。然而這兩種撤離方案所需時間都超過了戰術預警所能提前告知的時間範圍。」

上文提到的備忘錄已經被美國國防部公佈,大意是說明當時華盛頓特區政府機構的撤離方案無法應對核打擊的威脅,

並提出了DUCC的設想。 © Department of Defense

別忘了,這份備忘錄的提交時間僅僅是古巴導彈危機結束一年之後,在這個時期美國和蘇聯恰恰都在擔心雙方之間爆發真正的核攻擊。而這樣的擔心讓人尤其關注當時美國政府連續性保障計劃中的漏洞,這也是DUCC及類似提案的起源。

與當時的國家軍事任務指揮系統包含的設施不同,DUCC概念中的地堡綜合體是位於地下3500英尺(1066.8米)深的一種設施。當時的專家認為這樣的設施可以抵擋爆炸當量2億至3億噸核武器對地面的多次打擊,也足以抵擋穿透土地70~100英尺深的鑽地導彈以及其攜帶的1億噸當量核武器帶來的破壞。美國戰略空軍司令部提出的DUSC計劃同樣設想了一種位於地下3500英尺深的指揮中心,可以抵禦方圓0.5海裡(926米)以內地面引爆的1億噸當量核彈帶來的破壞。

值得注意的是,史上破壞力最大的核武器,即蘇聯的「 沙皇炸彈」(Tsar Bomba)只製造了一枚,它的爆炸當量是5000萬噸。不過在蘇聯試爆沙皇炸彈的1961年,包括麥克納馬拉在內的美國政府高層官員害怕這樣的武器意味著蘇聯未來還會設計爆炸當量更大的核武器。

「 沙皇炸彈」為西方世界對前蘇聯AN602氫彈(俄語AH602)的別稱,前蘇聯代號「 伊万」。 © Youtube / nvarchive

雖然1963年的這份備忘錄並沒有明確提出DUCC的建造地址,但是根據《烏鴉岩山綜合體:當我們其他人都死掉時美國政府自救的秘密計劃》(Raven Rock: The US Government’s Secret Plan To Save Itself While The Rest Of Us Die)一書中的信息,從麥克納馬拉辦公室的更多計劃判斷,其選址就在波托馬克河的河底,該河流大致上穿過了五角大樓與白宮的中間點。就像邦德系列電影中想像的那樣,在設想中,五角大樓、白宮、國務院的要員可以通過電梯進入一條地下的快速運輸系統。

這些電梯的入口都有特殊的通過機制,確保只有指定的要員能在未被察覺的情況下直接從辦公室進入地堡。而這些電梯及其他運輸系統可以確保要員在10分鐘內進入地下幾千英尺深的隧道網絡,並且在15分鐘內進入DUCC設施內部。

圖中兩個紅色標籤即五角大樓與白宮的位置,國務院總部大約位於白宮西南方向500米DAR憲政大廳附近。

而計劃中的DUCC位置就位於這3處建築中間波托馬克河的河床以下。 © Google Map

「 該設施可能極大減少從和平時期進入戰爭的核心過渡問題,」麥克納馬拉在DUCC計劃中寫道,「 單單是DUCC的存在就可以起到震懾敵人核打擊的廣泛目的,因為它讓核打擊之後的倖存與持續指揮變成可能且可信的事情,而且還可以給敵人留下強烈的我方反擊意願。」

DUCC還應該確保充足的生存物資,至少應該保障設施內的要員可以在大規模核打擊之後生活30天。在設計中,DUCC的承載能力是可擴展的,初始的「 基礎規模」可以提供10000平方英尺(929.03平方米)的面積並容納50名要員,擴展後的「 中等規模」可以提供10萬平方英尺的面積並容納300名要員。而美國戰略空軍司令部提出的DUSC計劃則設想了一個總面積40000平方英尺(3716.1平方米)、可容納213名要員的綜合體,其儲備物資可維持人員的生存時長與DUCC差不多。

根據1975年國防分析研究所的研究,「 DUCC的提案引發了不少爭議和質疑,其中包括技術與工程可行性及開支的問題,以及國家軍事任務指揮系統的基本宗旨是否會被替代,甚至包括哪些指揮機構可能被包含在疏散名單之中。【如果危機發生,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Joint Chiefs of Staff)成員曾經被包含在疏散預定名單中。】」在1963年,麥克納瑪拉的辦公室估計「 基礎規模」的DUCC大致耗資1.1億美元,大約相當於2020年的9.28億美元,從1965年到1969年的4個財政年度中,國家基建總支出也不過將將7.6億美元。而可以容納300名要員的DUCC造價則高達3.1億美元,大約相當於2020年的26​​億美元。


1963年備忘錄中的這張列表顯示了「 基礎規模」(Austere)與「 中等規模」(Moderate Size)DUCC的基本細節信息。

從左至右分別列出了「 使用面積(平方英尺)」、「 建築面積(平方英尺)」、「 成本(百萬美元)」、「 交付時間(月)」和「 可容納人數」。 © Department of Defense


1963年備忘錄中一張更為詳細的列表顯示了「 基礎規模」(Austere)DUCC的成本與建造信息。譯註:該表格大致拆解了DUCC的建造過程各部所需成本與交付時間,

「 FY65~FY69」即1965年至1969年4個財政年,而表格中橫向的4個項目則是整個工程的4個分支。 © Department of Defense
(coldwar-c4i.net/DUCC/presmem1.htm)

除此以外,國防分析研究所的研究報告還指出,「 舉例來說,如果遭受爆炸當量1億噸級的核打擊,預計需要抵禦5000至10000磅力/平方英寸的壓力(34473.8~68947.6千帕),理論上需要數個季度才能完工。即使DUCC設施可以抵禦直接核打擊,核爆後強電磁場與電子元件的耦合效應(Coupling)引發的通訊問題,以及保障生命線的物資後勤問題仍然懸而未決。」

的確,就算DUCC的結構本身足夠穩固,該設施中相關的通訊基礎設施是否能在蘇聯強大核武器的打擊後不負眾望維繫通訊,這是個好問題。哪怕綜合體設施可以抵禦數爆炸當量數百百萬噸級核武器的多次打擊,該設施仍然需要通過某種方式建立與外界的連接。這類設施的深度導致它無法通過無線電通訊直接聯絡其他作戰指揮節點,這也迫使該設施不得不借助電纜將信號傳遞出去,至少先傳遞到地面上的信號發射器,或者傳遞到發射器附近。

不過還有極低頻(Extremely Low Frequency )通訊陣列,這種設備本身就大量被安置在地下,它們也許能為DUCC的通訊提供一種更可靠的選擇,正因如此如今除了美國以外還有其他國家在建造並使用這種設備。然而極低頻可達到的頻寬有限,這將限制它們傳輸任何復雜信息。

雖然目前尚不清楚具體原因,但是DUCC提案並未通過。國防部長辦公室向白宮提交了該計劃草案不到兩週之後,李·哈維·奧斯瓦爾德(Lee Harvey Oswald)在肯尼迪總統於達拉斯的巡遊活動中將其刺殺。在林登·約翰遜(Lyndon Johnson)總統的任期,麥克納瑪拉得到了國家安全顧問麥克喬治·邦迪(McGeorge Bundy)和國務院的支持,並繼續根據1965財政年的預算將地堡綜合體納入總計劃之中。然而,根據《烏鴉岩山綜合體》一書中的信息,美國眾議院軍事委員會(House Committee on Armed Services)由於DUCC計劃的財政週期問題拒絕通過該計劃。當然,另一個因素應該就是當時美國對於越戰與日俱增的迫切需求。

在德懷特·艾森豪威爾(Dwight Eisenhower)、肯尼迪、約翰遜3位總統任期擔任總統科學顧問的小斯珀吉翁·基尼(Spurgeon Keeny)透露,1965年底約翰遜總統最終叫停了DUCC計劃。此人還是肯尼迪、約翰遜政府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中的一員。

美國軍火控制協會(Arms Control Association)運營的雜誌《軍火控制》(Arms Control)2006年10月期上有一篇文章寫道,約翰遜總統「 在1965年最後一次軍事預算會議上對會議討論列表上DUCC的反應讓我(即斯珀吉翁·基尼本人,下同)直接了解了他對核戰爭的態度。當時約翰遜總統問道,DUCC到底是什麼,作為回答參會人員告訴他DUCC的全稱,並說明這是一種可能位於地下數千英尺深的設施,坐落於白宮與五角大樓之間,其設計目的是抵抗爆炸當量20百萬噸級核武器在地面爆炸帶來的破壞,並支持總統及要員在設施中生活數月,直到確保地面安全後,要員可以通過隧道從華盛頓特區數英里以外的出口返回地面。

約翰遜總統先是短暫地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接著他放鬆下來,並且用了一大串約翰遜式口頭語嘲笑說這是他聽過最愚蠢的想法,而且他絕不會在整個華盛頓州甚至整個美國化為焦土的時候自己躲進一個造價昂貴的洞裡。而這就是我聽到的最後一次有關DUCC的討論。 」
(web.archive.org/web/20081023073257/http://www.armscontrol.org/act/2006_10/BookReview)

林登·約翰遜總統(左)與國防部長羅伯特·麥克納馬拉(右),照片攝於1968年的一次內閣會議上。 © NATIONAL ARCHIVES

無論基尼對此事的回憶是否準確,很明顯DUCC的概念至多只不過是得到了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及美軍少數軍事部門的溫熱反應。美國戰略空軍司令部於1963年底放棄了他們的DUSC地堡計劃,並決定全力推進以波音EC-135為核心的空中緊急指揮司令策略。

同樣,DUSC也遭遇了經費問題,其預估造價在1億~2億美元之間——大約相當於2020年的8.44億美元~17億美元——而且當時美國戰略空軍司令部預計可以交付的時間大約在1965年至1969年。美國國防分析研究所在1975年的研究報告中寫道,「 從經濟性角度考慮,該設施的最佳建造選址應該是科羅拉多州克里普爾溪附近的一處深井礦場。但是美國戰略空軍司令部也意識到該選址距離其總部太遠,並不利於長期運營。」

不過這種對於廢棄礦井的軍事利用計劃激發了斯坦利·庫布里克(Stanley Kubrick)的的冷戰黑色幽默喜劇電影《奇愛博士》(Dr. Strangelove),影片於1964年上映,片中有一個情節提出了類似DUSC的「 礦井間隙」(Mineshaft Gap)概念。

《奇愛博士》的英文片名直譯為《奇愛博士:我是怎麼學會不再懼怕核彈反而愛上核彈的》,

影片改編自彼得·喬治(Peter George)的小說《紅色警戒》(Red Alert )。© Movie Reviews Simbasible

美國國防分析研究所在1975年的研究報告中還寫道,「 在1968年之前,美國曾經在多年間不斷尋找可以在核打擊中保護政府關鍵部門的各種可能選擇,然而當時的國家軍事任務指揮系統計劃與反彈道導彈(Anti-ballistic Missile)主動防禦系統仍然是一種理論上的可行方案。

不過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一直建議部署主動防禦系統,無論是上世紀50年代後期出現的奈基-宙斯導彈系統(Nike-Zeus System)還是60年代的奈基-X導彈系統(Nike-Zeus X) ,都可以對美國的工業區與人口密集區進行防護,也符合麥克納瑪拉提出的’損害限制’(Damage Limitation)概念。在該理念中,對政府及軍事指揮中心的保護任務雖然也被提及,但這明顯是一種次要而​​非關鍵的目標。 」


早期有翼宙斯導彈在新墨西哥州白沙導彈靶場試射,照片約攝於1959年。 © Wikipedia


西太平洋馬紹爾群島誇賈林環礁上的奈基-宙斯導彈系統跟踪雷達,照片攝於1963年7月20日。注意用來屏蔽宙斯區別雷達(Zeus Discrimination Radar)有害輻射的金屬圍欄,以及在其工作時確保人員安全進入的金屬管道通道,靠近鏡頭的2個雷達是目標跟踪雷達(Target Tracking Radars),遠處的白色房子是專用的發電廠。 © Wikipedia

研究報告還指出,「 尼克松政府時期出現了基於反彈道導彈主動防禦系統的’衛兵’反彈道導彈計劃(Safeguard Program),直到這時,對指揮與控制中心的保護才重新被列為優先任務。衛兵反彈道導彈計劃於1969年投入使用,它的任務是為美國空軍的’民兵’洲際彈道導彈(Minuteman Intercontinental Ballistic Missile)提供防禦網。」

1972年,美國總統理查德·尼克松(Richard Nixon)與蘇聯最高領導人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Leonid Brezhnev)簽訂了《反彈道導彈條約》(Anti-Ballistic Missile Treaty),該條約大大削減了美蘇雙方反彈道導彈系統的部署。也是從這一刻開始,‘衛兵’反彈道導彈計劃開始逐步停止,最終於1976全面終止,然而這距離該設施的首次服役時間還不到一年。


斯坦利·R·米克爾森衛兵綜合體,也是該計劃在終止前修建的唯一設施。照片中右側為導彈基地雷達(Missile Site Radar),

雷達地下部分有一個地堡式指揮中心,而照片左側則是該設施的發電站。 © LIBRARY OF CONGRESS

在上世紀70年代,整個國家軍事任務指揮系統也面臨著自身的重大變動。 1970年,美國海軍北安普敦號巡洋艦與美國海軍萊特號航空母艦先後退役,國家緊急海上司令部計劃因此終止。在70年代早期,美國空軍也開始尋找3架執行國家緊急空中司令部計劃的波音EC-135J飛機的替代者,並最終替換為3架更為可靠的波音747,並將改裝後的飛機命名為「 E-4空中指揮所」(E-4 Advanced Airborne Command Post)。


© Wikipedia

儘管發生了上述種種變動,70年代後期軍方又提出了DUCC的理念,至少曾經正式提出過一次。當時國防通訊局(Defense Communications Agency)需要針對大約10年後1985年的全球軍事指揮與控制系統(Worldwide Military Command and Control System)提交一份報告書,報告書中就出現了關於DUCC的內容。對於這份報告書,國防核子局(Defense Nuclear Agency )在其1978年的一項獨立研究中引用了部分內容,「 對於國家軍事指揮系統(National Military Command System)來說,無論從其性能、保全能力或者其建造成本哪一方面審視,一處深埋於地下的指揮與控制中心都是一個相當有吸引力的選擇。」

這份報告書顯示,國防核子局對地堡設施各種結構的可靠性進行了測試,包括隧道、電纜管線等,該測試是在代號「 破壞神之鷹」(Diablo Hawk)的軍方實驗中使用W87核彈頭進行的,該實驗包含在克雷斯特行動(Operation Cresset)之中。 「 破壞神之鷹」的主要目的是觀測W87核彈頭的破壞力,其爆炸當量為30萬噸,爆炸位置在地下一處隧道中。而這次實驗對於DUCC概念也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可以讓研究人員測試核爆對於地堡式設施結構產生的影響。值得一提的是,W87曾經是LGM-118A和平保衛者導彈上裝配的核彈頭,在此之前它曾經是LGM-30民兵洲際彈道導彈(三型)上裝配的核彈頭。


一段關於DUCC通信鏈概念的描述提到了「 破壞神之鷹」實驗中涉及到的設施。譯註:比如實驗中測試的電纜位於地下隧道、垂直鑽孔以及地面壕溝中,

但很遺憾的是這段文字並沒有描述該實驗對電纜等設施帶來的破壞,只是描述DUCC維持與其他指揮站點之間通信鏈的理論。 © Defense Nuclear Agency

儘管「 破壞神之鷹」實驗為新的DUCC規劃提供了可信的數據,但目前沒有證據可以表明美國軍方在實驗後試圖建造一個這樣的設施。蘇聯與今天俄羅斯彈道核導彈精度的技術進步與日俱增,一旦爆發核戰爭,僅憑一個地堡就企圖抵擋數次精準核打擊已經越來越難了,甚至可以說這個概念的可能性為零。

與上世紀60年代相比,目前已知的美軍戰略指揮與控制設施的運作並沒有太多變化。除了上文提到的格里布里爾度假村地堡,其他的地堡綜合體仍然保持運轉。烏鴉岩山綜合體、夏延山空軍基地在這些年間也不停地升級功能,完善設施。除此以外,美國東海岸還有大量類似的防禦設施可隨時確保政府連續運轉。

美國與俄羅斯(前蘇聯)核武器數量對比圖。 © 維基百科

不僅如此,空中的指揮與控制中心已經完全成為主流,這也是為什麼國家司令部無論在何種危機中都能保障美國仍然擁有三位一體的核打擊能力。 (譯註:即同時具備有陸基洲際彈道導彈、潛射彈道導彈和戰略轟炸機三種核打擊方式的能力。)在上世紀80年代,E-4A飛機升級為E-4B「 國家空中行動中心」 (National Airborne Operations Center),並編入第4架飛機,這4架飛機至今都在服役中。到了80年代後期,波音E-6A「 赫爾墨斯」(後重命名為波音E-6「 水星」)替代了美國海軍洛克希德EC-130「 塔卡木」的位置。到了90年代,這幾架「 水星」飛機又改裝升級為E-6B,並取代了美國空軍的EC-135「 窺鏡」。如今美國空軍已經開始尋找E-4B的替代者,該機型也可能取代其他軍方部門目前的空中指揮所機型,或取代諸如E-6B、波音C-32「 空軍二號」這樣的政要專機。

不管怎麼說,無論是在上世紀60年代還是在今天,像DUCC這種打造一個超級堅固地堡的思路都顯得雄心勃勃。想想看吧,美國曾經差一點就決定早華盛頓特區地下超過半英里的深度建造一個世界上安保等級最高的地堡,這樣的歷史也的確令人著迷。

來源   利維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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