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香玉
昨晚,香玉又氣得睡不著。
為什麼用了個「又」字,大家自行體會。
原因,來自於一段視頻,想必很多人都已經看過。
裡面,有著各種堪稱「殘忍」的細節:
如幾乎懟到女性臉上的鏡頭,近乎公開處刑;
如被剃髮的醫護人員們紅著眼眶,默默流淚;
如手拿剃刀的那位男性,還將手裡的斷辮在女孩面前晃一晃;
……
這些令人心疼的畫面,配上那一貫「宣揚犧牲」的官方措辭,形成了極具諷刺性與荒誕感的魔幻景觀。
迫於輿論壓力,每日甘肅網的原視頻目前已經被刪除。
當然,在微博上還是有眾多渠道可以看到,罵聲也仍然沒有停止。
為什麼這則視頻會引發輿論的如此反彈?
其中一部分原因,在於「女性被剃光頭」這一行為本身帶有的強烈侮辱意味。
往遠了說。在中國古代,剃髮又叫做「髡刑」。與墨、劓、剕、宮等肉刑同屬損害人身體完整的刑罰。
段玉裁注《說文解字》:
「大人曰髡,謂有罪者。」
司馬遷作《報任安書》,其中也將剃髮列為大辱。
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辭令,其次詘體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關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髮、嬰金鐵受辱,其次毀肌膚、斷肢體受辱,最下腐刑極矣!
「髡刑」雖不致命,但卻是最為苛刻的尊嚴踐踏,對女性尤其如此。
因此,受此刑的女性大多不堪其辱,以自殺告終。
時至今日,「髡刑」雖早已被廢除,但剃頭仍是作為一種羞辱女性的主要手段而存在。
影視作品中,相關的例子不勝枚舉。
《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中曼妙的瑪蓮娜,被冠以蕩婦罵名,剃頭示眾。
《驢得水》中的張一曼,因為拒絕了裴魁山的求愛,也慘遭侮辱。
《少年的你》中,剪髮是陳念所遭受的校園欺凌。
而《V字仇殺隊》中被剃髮的艾薇,則是極權統治欺壓下的弱者代表。
頭髮本身就是社會加諸於女性群體的顯性標籤。
比如將長發與「女人味」掛鈎,強調女性髮型美觀的重要性等等。但與此同時,強行剪髮甚至於剃髮,便也成為了公開踐踏女性尊嚴的一種最快捷也最直接的方式。
然而,在此次「甘肅醫療隊支援湖北」的官方宣傳稿裡,「剃髮」卻被蓋上了「光榮獻身」的紅印章。
正反方的爭論點,大抵在兩處:
一、「剃髮出征」是否真的有必要?
二、被剃髮的女護士們又是否出於自願。
第一個問題,答案顯而易見:沒有。
對醫護人員而言,長發雖然確實有增加感染風險、日常處理不便等問題存在,但完全可以剪短,而沒必要「剃光」。
否則難以解釋,為什麼15人的醫療隊裡,唯一的那位男性頭髮反而比其他女性都長些。
更難以解釋,為何我們沒有看到全國所有醫護人員,無論男女,都被統一剃髮。
打著「為你好」的旗號行傷害與不公平之事,這種惡臭行為,我們見過太多了。
有人繼續找補,說是因為時間緊迫。
今天下午,甘肅省婦幼保健院宣傳統戰部相關負責人就回應稱:「通知她們第2天就要出發,來不及了,時間很緊。」
是,抗疫之戰,爭分奪秒。那為何,出發之前,領導還有時間舉大旗、喊口號、列隊擺陣仗。
仿佛生怕這一套大動作沒有被充分報道。有時間搞形式主義的花招,卻沒時間給予這些女性工作者們足夠的尊重和體面。
這又是為哪般?
當然,根據甘肅方面的回應,第二個問題也是「無端指控」。「理光頭是女醫護們自願的,醫院並未強迫。」
假設這是實話。假設這14名女醫護們真的在醫院只要求剪短髮的情況下還強烈要求務必統一剃光頭,並且還得全程拍攝記錄。(如果你們信的話。)
那麼。作為一個會心疼這些「兄弟姐妹」(同樣是官方措辭)的上級,也不該批准這項帶有自我犧牲意味的舉動。甚至應該不惜自己跟著一起剃髮。
而我們看到的是什麼呢?是一場精心準備的,明目張胆的作秀。是把這些女性們,無論自願還是非自願的行為,當成一種宣傳工具。
感動嗎?我只覺得心疼。心疼她們被強迫偉大了。
從剃髮事件出發,會發現在這整場抗疫之戰中,女性所被呈現出來的角色,都是「獻祭式」的。獻祭這個詞,悲壯中夾雜著一分迫於無奈。
#流產後十天緊急上崗#
#產期將近仍堅守崗位#
#服用黃體酮推遲月經#
#臨盆不久便吃藥斷奶#
這些違背生理機制,冒著身體甚至生命危險強行上崗的行為。於個體而言是偉大的;
但對於這個集體,卻是打在臉上生疼的一巴掌。
是該認真反思,而不是拿來吹噓的。
與這些宣傳形成鮮明反差的,是對女性醫護人員基本需求的忽視。最典型的,便是對「生理期」的選擇性忽略。
下面是兩段央視的視頻。左下角的時間分別顯示了不同的播出時間。
第一段:
第二段:
區別在哪兒?
第二段裡,那句「我又處於生理期,肚子有點疼」被裁剪掉了。作為女性最基本的生理特徵,為何要被剪去?
香玉完全無法理解這背後的邏輯與用意。
事實上,也只有親身體驗過生理期疼痛的女性,才懂得這幾個字背後的壓力。
身體虛弱、無力,伴隨腰酸甚至腹瀉,持續不斷的疼痛折磨人的意志。嚴重者,甚至完全無法起身下地。
但在某一部分人眼裡,這都成了無足輕重、可以不被考慮的東西。甚至宣傳鼓勵通過食用黃體酮的方式遏制月經。
相比官方的漠視,民間態度反而令人欣慰得多。
前段時間,就有不少人自發組織捐贈衛生巾與安心褲給一線女性醫護工作者。
但仍有人懷質疑:「防護服和口罩都捐不夠呢,有必要捐衛生巾嗎?」
有,非常有必要。或許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是,目前奮鬥在一線的,女性占了大多數。
「女醫生50%以上」
「女護士90%以上」
但她們的貢獻在官方言論中卻被輕視了。男醫生總是站在海報的前面,是大無畏的英雄;而女性則被通過「女兒不孝」「媽媽對不起你」的賣慘式宣傳方式出現。
仿佛她們必須被放置在某個特定的身分上,以犧牲形象出現,才值得被書寫。
當然,不止是女性,所有一線醫護人員此時此刻都在拼盡全力,竭盡所能。
但我們不應放大宣傳這種「犧牲精神」。
他們確實值得最高的尊敬。但他們不該是榜樣,不值得效仿。
香玉更願意看到的,是醫護人員能夠得到足夠的休息,充分的支援。而不是都拿出一種「以命換命」的姿態去死磕。
媒體更不應當把白事當喜事來報道,推波助瀾這種不正常的、有違人倫的、異化的「犧牲」。
擁有專業知識,在前線能夠發揮最大戰鬥力的醫護人員,才是最最需要被保護的人。
英雄值得讚揚。
但你們不能逼著人去當英雄。
我們再回到前面那個問題:
「他們都是出於自願嗎?」
表面上或許是的。但背後壓力有多重我們不得而已。
上級下令,不能不從。
剃刀當然不會直接架在你脖子上,但卻可以通過工資、職務、評級甚至停職勸退、斷送前途等方式掐住命門。這到底是自願,還是壓根就沒得選。
這張防疫之戰,已經打了近一個月了。但群體可見的,苗頭越來越不對勁。
疫情瞞報、紅十字會、「吹哨人」李文亮等重重新聞,暴露的還是宏觀上的問題;
但最近更為瘋狂且荒唐的行為,卻大多來自基層。
前有各地血腥殘暴的打狗、埋貓行為。
(此處不忍心配圖)
近有紅袖章人員毆打正在自家打麻將的一家三口。
藐視生命、侵害他人財物、擅闖民宅、人身傷害……這分明就已經構成了犯罪。
網絡上的例子大家都看多了,香玉再舉個自己親身經歷的。
2月7日,我啟程返滬,考慮到安全性和有貓在家,由家人自駕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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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就在上海周邊地區,不擁堵情況下,從自家小區到租住小區,車程只要一個半小時(甚至都不到),高速一路直達。
(非重點疫區,也不經過疫區。)
結果就在當天上午準備出門之時,被門口自稱「志願者」的工作人員攔下。
對方放話:
「考慮清楚,你現在出去,等會兒就不能回來了(語氣似乎是在恐嚇我家人)。」
搞笑的是,那裡站了三五個人,說法還都不一致。
一個說,你(下午)3點之後就不能進來了;
一個說,你(晚上)11點之後就不能進來了;
還有一個年紀最大的直接一口咬定,你只要出去就不能再進來了。
三個人三種說法,而且態度相當惡劣且強硬。
於是我便下車追問其執行依據。
對面大概也沒想到我會回嘴,不知道咋接話,立馬甩鍋:
「我不知道,你去找我們主任吧!」
在跟他們口中所謂的「主任」交代情況後,對方就放行了,還補了一句「早點回來」。
後來我了解到,這些「工作人員」其實就只是小區的物業管理員。
而他們得到的指令,大概也就是社區的一句「注意防控」。
但就是這樣荒唐的事情,最近在全國各地都在發生。
疫情初期情況不明,慌亂中管控嚴格,可以理解;
可到現在,在非重點疫區仍然無視居民基本生活需求,以極端手段防疫,那就有勞民傷財、野蠻防疫之嫌了。
各類人等拿著雞毛當令箭,舉著「防疫」的大旗到處滋生事端。
但他們有受到什麼處罰嗎?
沒有,至少目前沒有。
而這种放任態度正在讓這場「運動式防疫戰」愈演愈烈。
一個原本合理的指令傳達到基層,時常會走向極端、亂相叢生。
為什麼?
因為這個社會目前的風氣就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做得不到位,或政績不達標,要是被追查,可能得承擔不良後果;
但做得過滿,卻往往沒有什麼大礙。
到頭來,一句他們「出發點是好的」就可以打發掉一切。
說到底,還是在做給上頭看,而不顧下面的人怎麼活。
就像香玉的小區,凶巴巴丟一句「不准回來」,但要真不讓進了,之後該怎麼辦,他們卻完全不會去考慮。
從前面的「剃髮出征」、反人性宣傳,到種種基層社區防疫亂象,甚至違法亂紀,癥結其實是一樣的。
是形式主義在作祟。
是表演欲在搞怪。
是一種近乎無恥的自戀,借著疫情的舞台,張牙舞爪,獲取成就感與虛榮心。
而被他們踩在腳下當獻祭品,卻是真正在努力工作的務實者。
我們敬重犧牲者,但不該以鼓勵犧牲為常態;
我們崇拜英雄出現,但不可逼著人去當英雄。
而我們今天最最不需要也不想看到的。
是無意義的作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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