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毒sir
一場疫情。和隨之爆發的各種怪像和醜態。讓我們開始恍惚了——
病毒在進化,科技在飛躍,但有些東西真是一點沒變。最近爆出的一些事情,我們都說魔幻。
然而魔幻在哪?有一部電影早就為我們說過,又一直被我們低估。是時候重新說說——
《最愛》
9年前,導演顧長衛,主角郭富城、章子怡,還有配角濮存昕、蔣雯麗、王寶強、蔡國慶、陶澤如等人,貢獻了這部華語「神作」。
神在哪?
今天翻出來看,它至少有三點難以複製——
演員集體的神演技;
衝破紅線的題材(哪怕是刪減後);
魔幻手法表現魔幻現實——螻蟻般的村民從出生到死亡,居然都是一條生意鏈。
從片名到海報,都讓你覺得這是一部悽美的愛情輓歌。
故事主線,似乎也的確如此,但背後的東西,你品。你細細品。
01 紅
故事始於一場莫名的瘟疫。
村子集體賣血後,許多人開始染上一種怪病,他們自己也說不上來,反正無藥可醫,高燒不退,幾年內接連死去。人們都說這是「熱病」。
得了病的人,沒地方醫治,被村裡人甚至是家人嫌棄,乾脆聚集在一所廢棄的小學裡,自行隔離,自己過活。
電影改編自河南籍作家閻連科的小說《丁莊夢》人」高耀潔。
顧長衛拿到小說,計劃拍成艾滋病「宣傳片」,諸如影片中出現的濮存昕、李丹陽、蔡國慶等人,都是防艾大使。
可是越扎入這個故事中,他們也逐漸「超綱」。
替鄉村學校看守,也以老師自居的「老柱柱」(陶澤如 飾)有兩個兒子。
他們的名字,是又絕妙又辛辣的諷刺。
大兒子,趙齊全(濮存昕 飾)。齙牙,貪財,一心想改變自己命運,腦子「靈光」就做起血頭,把全村人忽悠去賣血。
齊全齊全。保得長久富足,但是有些東西只能永久殘缺。
小兒子趙得意(郭富城 飾)。尖嘴猴腮,淘氣搗蛋。不服大哥能賺錢,要證明「我也行」,不聽齊全勸阻,跑到鄰村賣血賺錢,結果染上熱病。
得意得意。快活了現在,快活不了幾時。但他的人生信條,「得意一天是一天」。
隔離期間,居然「搞上」了親叔輩兄弟小海(蔡國慶 飾)的媳婦兒商琴琴(章子怡 飾)。
一類人是尚存、貧窮的健康人。另一類人,就是熱病患者。
染上了不乾不淨的病,居然還要搞破鞋,各自鬧離婚再結婚,光明正大做夫妻。
呸!一對亡命情侶,成為全村兩種人眼裡的怪胎、罪人。
可他們的「原罪」在哪呢?要說,可能就是因為一念之差。
比如商琴琴,愛美,想要買一瓶城裡人用的洗髮水,洗了以後頭髮好順好順的。就去賣血了。只賣一次,也染上熱病。
老公小海說她髒,死了都不要埋在一起。卷了鋪蓋,把她扔到了隔離熱病的學校。
《最愛》最讓人忘不了的。是那一抹濃烈到不可直視的紅。
商琴琴來的第一天,穿的就是個紅襖襖。結婚那天更是渾身透紅,紅裙紅鞋紅糖紅本本。
紅是電影的主色調。然而紅又有太多含義——發病時的滾燙和血紅。
四倫叔用年輕時做紅衛兵的本本記了一輩子的祕密。
齊全兒子小鑫入殮時,脖子上的紅領巾。
電影居然是以這個小孩「在那邊」的視角。講述「這邊」我們的故事。觸目驚心。
同時又無比平靜和荒誕。這耀眼的紅色,再強裝著喜慶。也在提醒我們——
血,它流過。血仍未冷。
02 敢
該說說這部電影的表演。
當年就有一些觀眾看了不舒服,特別是怎麼能讓香港「四大天王」的郭富城,演河南的農村小伙呢?但Sir覺得,這是導演故意的,冒犯美感,刺破「體面」。
所有演員都反著來。郭富城很努力地說方言,聽起來確實有些彆扭。但是就表演其他環節來說,他演對了。演出了「得意」與「性慾」。
一場無法克制的「野合」戲之後,滿足的得意帶著琴琴爬上山坡。他要跟火車賽跑,與生死賽跑(火車司機是姜文客串的)。
火車鳴笛聲與前面的激情戲呻吟形成呼應,在生死的極致全力衝刺,這是經典的隱喻手法。
反正一個死,心愛的女人我要定了,紅塵作伴瀟瀟灑灑,章子怡呢,最動人的一場戲,就是跟得意領了證之後,裝瘋賣傻地給村民派發喜糖,把胸中一股怨氣藉故宣洩,還說出,以後我倆生了孩子,還給你們送。
濮存昕,習慣了他溫爾爾雅的風度,你能想像他會去演噩夢一瞬嗎?
他唯利是圖,害了自己的親弟弟和兒子,禍害全村,還不知悔改。去到隔離的學校,在牆上噴出「賣棺」的電話號碼。而棺材,是他誘惑兩個病人幫他盜砍樹木做的。
兒子死了,也要配成冥婚。到那邊過得風風光光,齊齊全全。
濮存昕曾經說過,演完這些角色,有些防艾志願者對他說,「我恨死你了」。
還有顧長衛的妻子,蔣雯麗。導演真是不心疼媳婦,繼《立春》之後繼續讓她扮丑。
角色臨死之前,還有一段讓人側目的騎豬戲,花豬把米偷吃了,患了熱病的糧房姐就斷了生念,人活著不就為了一口吃的嗎?
真敢演啊。背後是什麼心態?
就是豁出去了,刺痛觀眾的心,看到一群熱病患者的艱難不易,看到被短視、利益碾壓的煉獄定格,有所觸動,有所警醒,更有行動去關懷。賣丑?不。
演的是被疫情撕破的人性的偽裝。露出最美和最丑,同時給你看。
03 幻
《最愛》的原名是《魔術時代》。
不言而喻,是用誇張、虛構、變型等手段,將冷冰冰、殘酷的事實進行改造,是善意,也是無奈。
馮小剛、陸川等導演均有客串
目前能看到的成片實際已經被刪剪了不少。誰的戲份被動得最多?就是血頭趙齊全。
2011年5月20日,濮存昕接受《新京報》訪問,直接「揭祕」,最初的版本不但震撼,而且更扣題。
電影其實是「雙男主」,齊全的戲份與得意相比,不遑多讓:
「我掉井裡頭啦!從齊全給兒子娶「陰親」那開始,就沒有章子怡和郭富城的戲,劇本後半段五分之一處開始,就在我這。」
齊全跌入水井,在井底寫了四個大字:到此一游。
然後就變成了超現實主義。他爹喊救人,所有村民都趕過來,用繩子往上拉他,然後鏡頭一搖,突然變成了攝製場面:全村人都圍著看,而我坐在導演席上看監視器,正樂著呢!再一回頭,人群中有兩個孩子,非常像章子怡和郭富城——他倆轉世了!
然後齊全走過去,混身都是水啊、泥啊,頭髮都打卷了。那兩個孩子在玩,他就畫了一隻蝴蝶跟他倆玩,玩著玩著,一吹,蝴蝶就飛走了,很浪漫。蝴蝶飛著飛著,一看,底下所有的演員都在那兒歇著,都抬頭看蝴蝶,臉上沒有表情,就這樣結束了。
現在能夠看到的版本,只保留了娶陰親,娶的是市領導的親戚。
熱病了,死人了。是喪事嘛?是大好時機呀。
齊全跟爹吹噓未來宏圖,大手一划——這,一片綠水青山,開發成陵園讓城裡人買,保準是一片金山銀山。
不難看出。名為「魔術」,導演顧長衛是打算拍一部夠狠的「魔幻現實主義」。因為現實,也是一場大型魔術——
有時,你只能看到它想讓你看到的一面。有時,你的常識在瞬間會被擊穿。
可以這樣嗎?對,還真可以這樣。
比如齊全接管了患者的救濟物資,聲稱是自己送的,賣一個菩薩人情。但誰又知道,他中途攔截下多少?
有人忙著生,有人忙著死。得了熱病,激起了求生欲,但不是想辦法治療。(也是因為,他們已經成了被放棄的人)而是用愚昧,阻隔死亡的恐懼——
替齊全盜砍樹木的「黃鼠狼」,為了一口棺材。那可是一口幾百年老樹造的棺材啊,連內飾都是真皮的,這睡進去,到了那邊比活著還快活。
這人血饅頭,這割韭菜,我們今天見少了?還是那句話。一場疫情前,既暴露了我們的免疫能力,也暴露了感染至深的人性。
有一組讓人笑到捧腹的對比:在隔離的學校,總有一頭花豬來討剩飯吃;而糧房姐去世前騎豬狂奔,本來迎面走來的驢,掉頭,逃路。
看到沒。
他們在隔離時,只有貪吃的豬才肯來。而他們呼救時,連驢也唯恐避之不及。
總之,都不是人的模樣。熟悉嗎?
這是老天爺的魔術啊。把好好的人變成了畜生。把畜生穿上衣冠,變成了人。
今天,我們何嘗不是感嘆每天刷到的「魔幻」,想不到吧,也發生了。
顧長衛敢拍的,今天比當年要「魔幻」太多太多。電影結尾,齊全的小鑫描述了彼岸的夢境,故去的熱病患者照樣聚在村頭大樹下聽戲、聊天,其樂融融。
活著的人呢?不想悲情了。就當所遭遇的都是幻境大戲。身心乾淨地活著。
就當是天真吧,再綿長的噩夢最終也有醒來的時候。得意說過,得意一天是一天。
改一下。熱愛一天是一天。
文章來源:sir 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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