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葉克飛
老實說,對於衡水中學的雞血教育糢式,我很反感,但並不反對它的存在。它明顯有問題,而且是衡水畢業生可能一輩子都無法解決的問題。可是在當下社會,高考仍然是底層孩子改變命運的最有效路徑,即使它也變得越來越窄,即使在這個過程中,許多美好被徹底扼殺。
所以,當我昨天看到某平臺的「衡水中學生演講」的新聞時,關註點僅僅是標題裡提到的「我們不是高考機器」。我倒是覺得,既然進了衡水,接受了衡水的教育糢式,那當然是高考機器,但靠自己努力的機器並不丟人。更何況,社會上大多數工作本質都是機器,大多數人也終究要接受自己的工具人身份,「高考機器」頂多算是個預演。
後來,我見到幾位朋友提及這場演講,關註點是那句「我就是來自鄉下的土豬,要去拱城裡的白菜」。我這才去看了演講視頻,裡面的少年咬牙切齒地說出了這句話,眼神冰冷,用力過猛的臉龐下,能看得出莫名的恨意。
有人說,這裡的「拱白菜」不同於俗語「好白菜都被豬拱了」,指的並非女性,而是社會資源,體現的是底層孩子對社會資源的渴望,所以無需苛責。但他眼中的恨意,顯然超出了渴望與夢想的範疇,也絲毫不見一個少年應有的純真。熱血與恨,從來都是兩回事,即使有時僅僅一步之遙。
這是我第二次專門看衡水中學學生的演講,上一次是一位衡水中學優秀畢業生。
這位名叫萬思遠的畢業生考上了東南大學,曾獲得「東大好青年」「東南大學五四獎章」「中國大學生自強之星」等一系列榮譽,經常代表學校出席各種高大上場合。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因為他前往山邨支教時,像街頭小混混一般一腳踹飛山邨小學生的視頻曝了光。他的同學們則扒了許多他的黑歷史,包括「學歷造假、指導他人造假、坑學弟學妹、創業比賽走穴撈金、涉嫌性騷擾女同學、參選最具影嚮力畢業生跟隊友撕逼」……而且,他以有幾副面孔著稱,在面對領導和面對普通同學時,他的態度是完全不一樣的,前者是卑躬屈膝,後者是趾高氣揚。他在學校以會走關系著稱,以超出自己年齡的成熟感,成功擺脫「學生」的標簽,打入「更高」(其實就是年紀更大)的圈子。
所以,同學們對他的最大評價就是「油膩」,甚至表示「很難想象一個二十多歲的人如此油膩。」
大學期間,萬思遠也曾回衡水中學演講。他顯然習慣了衡水中學打雞血喊口號的風格,所以在網路可見的各種演講與表達中,他的話語糢式也糅合了主流演講腔和衡水熱血,總之,看起來很老土和別扭。
也就是說,這種打雞血喊口號的演講腔,可算是衡水中學的「標配」。
問題是,它僅僅是衡水中學獨有嗎?當然不是,你現在隨便找個中小學看一場演講比賽,大家的腔調都好聽不到哪裡去,無非是「土豬拱白菜」多了些太明顯的恨意。
所以,咬牙切齒的「土豬拱白菜」,不過是假大空式學校教育的「成果」而已。在我們的求學經歷中,假大空一直是躲不過去的陰影,誰沒遭遇過呢?無非是某些地方更嚴重,某些學校更誇張而已。
既然是假大空,就很容易制造虛無的道德感、虛無的成功學,還有虛無的恨。它的最大問題,是讓一個孩子沉浸於虛幻中,設定各種假想敵,卻忽視了具體問題。
具體到衡水中學,不客氣說一句,越是底層家庭的孩子,就越應該重視生存問題,盡量擺脫虛無感,可惜的是,學校教育除了讓人做一個高考機器之外,為了打雞血,反而在刻意制造虛無感。
甚麼是具體問題?第一步當然是衡水中學學生都在做的,努力學校,備戰高考。但這僅僅是第一步,他們要考慮的具體問題還有很多。
比如「我要考哪所大學」,不僅僅考慮學校的名氣,還要考慮它所在的城市,城市的現狀、前景、產業布局、乃至房價物價,人才引進機制的狀況。
比如「我要選哪個專業」,要考慮專業的未來,就業的方向和、渠道和難易程度。
比如「我該如何改變自己的命運」,如果真的考上了理想的學校和專業,那麼大學幾年該如何度過,如何在保證學業的同時,盡量開闊視野。
比如「我該如何彌補衡水時期的缺失」,以衡水中學的教育糢式與課業壓力,學生只能心無旁騖地刷題,興趣愛好只能靠邊站,課外閱讀靠邊站,足球籃球靠邊站。小鎮做題家面臨的問題,衡水畢業生肯定懂。那麼,大學時代是不是需要找機會補課?給自己列一個課外閱讀的書單,給自己立下運動的目標,計劃去學一樣樂器?
比如「我該如何減輕家庭的負擔」,無論是學費還是生活費,對於底層家庭的孩子來說都是壓力,這種壓力並不應該僅僅讓父母來背,一個即將步入18歲的準大學生,是不是該有自己的計劃?
……
可惜的是,咬牙切齒說要拱白菜的「土豬」,僅僅是喊了一個粗俗的口號,就像他的學長,那位一腳踹飛山邨小學生的萬思遠。
是的,確實沒有必要苛責一個中學生,即使他滿臉恨意。但假大空式的教育,也許會讓許多原本真誠的孩子都變成這個樣子。比如萬思遠式的油膩,就真的像極了一頭拱白菜的土豬。
来源 默存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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