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兩人卻截然不同。
前者搞笑。
後者理性。
本是「同根生」,本該惺惺相惜。
不料,前者卻成為後者的「俎上肉」。
今年2月,《吐槽大會》中,許知遠調侃完李誕、張大大、金星等人後,又將目光移向李雪琴。
他覺得,李雪琴當網紅,沒甚麼不好。
「我們北大的學生,就應該去占領這些地兒,至少比清華學生占領好吧。」
嘉賓席上的李雪琴,尷尬地笑了笑。
隨後,他接著說:「北大的教育,真是大不如前了。我真想站在北大門口,說一聲:李雪琴你好,我是許知遠,你看北大的門檻,多低。」
屏幕內外,觀眾哄堂大笑。
這段話的後半段,篡改了李雪琴的成名話術。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實在是高!
節目播出後,網友紛紛評論,「知識分子罵人,果然更過癮」、「文化人吐槽,刀刀見血!」
幾年前,許知遠很抵觸上綜藝節目。
然而,當他站上《吐槽大會》的舞臺後,竟妙語連珠,「笑」果驚人。
連他自己都很驚訝。
「啊,就這麼點事,居然上熱搜了,為甚麼啊?」
把時光之鐘撥回二十年前。
那時的許知遠,整日沉浸在書海裡。
在他眼裡,看綜藝,是浪費生命。
上綜藝,那更不可能!
1995年秋,許知遠滿懷憧憬,走進北大校門。
幾個月後,他卻發現,今日的北大,早已不是從前的北大。
老師忙著賺外快;
同學忙著考托福;
校園的告示欄裡,貼滿花花綠綠的廣告。
哪怕是未名湖畔,都能嗅到銅臭味。
他大失所望。
好在,北大還有一個圖書館。
圖書館經常賣各種舊雜志。
舊的《時代周刊》,三五塊錢,能買一厚摞。
他一邊讀,一邊寫。大二時,許知遠創辦校刊《微光》。名揚北大。
但該雜志因屢屢批判教育現象,只發行了四期,就被迫停刊。
為表示抗議,許知遠憤而休學一年。
那一年,他不上課,筆卻沒停。
他經常為《三聯生活周刊》《21世紀經濟報道》《新周刊》等報刊撰稿。
他的文章觀點獨到,筆鋒犀利,廣受讀者歡迎。
甚至還有個讀者,專門坐火車來北京看他。
一年後,許知遠重返校園,繼續學業。
複學後,他仍在讀,也在寫。
2001年4月,《經濟觀察報》創刊。許知遠成為該報主筆。
同年,他出版《那些憂傷的年輕人》,柔情與才華並存,成為無數人的枕邊書。
2019年,許知遠完成《青年變革者:梁啓超1873~1898》。
三卷本。
大部頭。
歷時五年。
他希望,這部作品能「複活時代的細節與情緒,展現出幾代人的焦灼與渴望、勇氣與怯懦。」
他成名了。
但他想要的,不止於此。
2
後來,許知遠接觸到了出版業。
他想,反正要讀書,那何不自己開一家書店呢。
2006年,許知遠開了一家書店。
名叫單向街。
取自本雅明的代表作《單向街》。
在許知遠心裡,單向街是知識分子的精神家園,他想通過它,構建一個大眾文化交流空間。
然而,經營一家書店,可比寫一部書,難多了!
為了能差異化競爭,單向街推出文化沙龍「單讀」。
許知遠認為,城市裡一定要有文化沙龍。
通過沙龍,年輕人可以接觸文學、哲學、藝術,從而積澱自己的人文素養。
2006年至今,單向街已經辦過幾百場文化沙龍。
莫言、閻連科、嚴歌苓等文化名人,都曾來這裡演講過。
漸漸地,單向街成為文藝青年的向往之地。
尷尬的是,書店卻長期處於虧損狀態。
這讓許知遠很是頭疼。
書店自從開張後,營收一直不好。
他們從租金昂貴的圓明圓東門,一步步搬離。
2020年,新冠疫情來襲,單向街雪上加霜,竟不得不向社會眾籌求援。
求助信裡寫著:
「書店撐不住了。」
單向空間旗下的4間門店陸續閉店。
只有北京朝陽大悅城店一家營業,但書店平均每天只賣出 15 本書。
「對這個本來就利潤微薄的行業來說,這意味著絕境。」
這猶如當頭一棒,打醒了許知遠。
他痛定思痛後,想明白了一件事:開書店,不能光靠情懷,一定要在商業上獲得成功。
「這樣才能讓我們的理想更堅固」。
可一個不關心市場、缺乏商業邏輯的人,能做甚麼呢?
能。
知識是能變現的。
3
2016年,《十三邀》上線。
這檔節目的主持人,正是許知遠。
有人問他,為甚麼要做《十三邀》。
他說:「因為我做了一個不賺錢的書店,所以要做一些其他事來賺錢。」
許知遠覺得,每個人,都是帶著偏見看世界的。
於是,《十三邀》宗旨就是,「帶著偏見看世界。」
節目裡,他帶著偏見,用笨拙的方式,與不同的嘉賓交流。
隨之而來的,是爭議和看點。
這檔節目,已經播出五季。每一季,豆瓣評分都高於8分。
足見其水準。
節目中,許知遠希望嘉賓能帶自己走向「未知之地」。
無論面對哪位嘉賓,他總是試圖勾起對方的人文情懷。
但結果常常是,對方不買賬,當場噎得他無語。
面對馬東時,他問:「你對這個時代不排斥嗎?」
馬東略帶嘲諷地說:「我沒那麼自戀。」
面對李誕時,他問:「做脫口秀,你不覺得膚淺嗎?」
李誕笑著說:「我願意活得膚淺。」
面對俞飛鴻時,他目不轉睛地說了好幾次,「你好美啊!」
那期節目上線後,許知遠被網友罵慘了。
甚麼難聽的話都有,一夜之間,他成了人形篩子。
不過,對許知遠而言,節目帶給他的收獲,要遠大於傷害。
在他看來,做節目,是對世界的一種探索。
《十三邀》讓他知道,不同背景的人,看待世界的角度完全不同。
聽王寶強講群演生活,
看薇婭為直播賣貨不知疲倦地工作……
他獲得了不同的人生視角。
看完別人的生活後,他不禁開始反思,「自己以前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
堅守的,是合理的麼?
別人真是無知愚昧麼?
真的不盡然。
大家都在自己的風景中,尋自己的道。你不必強加,我不必強求。
而對娛樂的看法,他也開始發生變化。
從前,他覺得娛樂至死。
現在,他發現娛樂的價值。
生活苦悶。
意義虛無。
壓力山大。
沒有娛樂,人就會如同西西弗斯,機械無聊,失去前行的動力。
而人只有經由娛樂,精神放松,才能積蓄能量,創造更大的價值。
2017年,他做音頻直播。
一個來自東莞的年輕人告訴他,「你的節目讓我看到了不同的世界,謝謝你。」
這件事,讓許知遠深受觸動。
他覺得,自己做的事,是有意義的。
娛樂不該被低估。
而且,娛樂和嚴肅之間,並不沖突。
娛樂並不解構一切。
相反,它能幫助嚴肅走到地面,看見普通人,也被更多人接納。
4
採訪完很多人以後,也有記者採訪他。
有人問,如果讓許知遠採訪許知遠,會怎麼樣?
他說:「我很想知道,怎麼應對自己的虛榮。」
他說他有一種內在的虛榮,就是希望自己能被大眾認可,被歷史銘記。
為甚麼會有這種心理?
一是因為童年的「無根感」。
二是內心有根深蒂固的精英意識。
許知遠的童年,是「無根」的。
1976年,他出生於連雲港灌南縣的一座小鎮。
7歲那年,父親調到北京工作,一家人定居北京。
小學六年,換了五所學校。頻繁轉學的經歷,讓他覺得自己走到哪裡,都是局外人。
從此,他漸漸習慣於當旁觀者。
長期的游離感,讓他有了一種強烈的願望——
「走上人生舞臺中心,被人們關註和認可。」
而成年以後,因讀書多,成為精英文化的代表。難免又自戀又擰巴。
總覺得「世人皆醉我獨醒」,
大家都急需精神拯救,
需要被喚醒。
可隨著年齡增長,他對人生的理解,越來越寬廣。
少年時,他總覺得人生有無數條路。
而現在,他才發現,人生其實只有一條路——
「把手上的事做好 」。
時光如白駒過隙。一轉眼,許知遠已從一個「無根」的孩子,成為一些人的精神之根。
對此他是樂觀的。
他感嘆時代的喧囂與混亂,但他也相信人的自我重塑能力。
人生充滿變因。
成為甚麼人,是太多因數的相加、解構和重組。
如果是他這一環,他希望能做到真誠。繼續真誠地自戀,也繼續真誠地擰巴。
前不久,和朋友談到他。結果有人疑惑地問:
「許知遠是誰?」
他確實並不出名。
按身份來講,他是作家、書店老板、創業者、節目主持、網紅。
但按他的自我定位來說,他只是一個不算紅的「作家」。
但這個最不紅的身份,卻是他最看重的。
他說,寫作是「愛人」,書店是「婚姻」,至於做節目,不過是副產品罷了。
走下公共舞臺,許知遠鑽進書房。
那是許知遠一個人的桃花源。
沒有時尚,沒有KPI,沒有流量,沒有直播,沒有民意裹挾,沒有意識形態的撕扯,沒有錢。
但他能「在寫作中,尋找到有序的、自洽的安寧。」
這種安寧,或許就是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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