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孝賢:我為什麼讓舒淇在《聶隱娘》裡盡量沉默?

侯孝賢舒淇

文:Eric Hynes

侯孝賢已經拍了三十五年的長片,如果你認為自己知道侯孝賢的電影會帶來什麼,這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儘管在侯孝賢備受期待的武俠片《刺客聶隱娘》中有過多的無比精湛的長鏡頭(侯孝賢憑藉此片獲得了今年戛納電影節最佳導演獎),但這些長鏡頭與令人震驚的快節奏的打鬥鏡頭,無論是在剪輯的速度,還是場景的簡潔程度上,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侯孝賢:我為什麼讓舒淇在《聶隱娘》裡盡量沉默?
《刺客聶隱娘》

侯孝賢的這部電影的節奏,與他其他的電影不同,一會兒快,一會兒慢。當他出席這部電影在紐約電影節的放映會時,我試著問侯孝賢這種造型和節奏背後的意義,除了談論這部電影在形式上和哲學上顛覆性的平衡感和靜止感之外,他更樂於談論製作和後期製作的實用性。

儘管以下的交流證明,即使在堅持拍攝和導演的後勤安排時,侯孝賢對事先策劃和即興創作的搭配也無法反駁「平衡對他的藝術至關重要」的觀點。

記者:我被電影的結局驚呆了,因為它實際上並沒有結局。這是貫穿整個敘述的東西,似乎更多的是關於平衡、停滯和緩和,而不是勝利、報復或宣洩。

侯孝賢:當我在為電影做準備的時候,我並沒有想過要創造一個像你所描述的那樣的世界。我的主要任務是,我希望它盡可能真實。所以我在片場拍攝的,可能與剪輯室裡的不一樣。在剪輯過程中,信息甚至可能有一點變化。所以對我來說,從劇本到拍攝,然後真正的故事發生在剪輯室。這就是你在銀幕上看到的發生的事情。

侯孝賢:我為什麼讓舒淇在《聶隱娘》裡盡量沉默?

記者:你在拍攝的時候就知道直到你開始剪輯,東西才會真正成形嗎?

侯孝賢:當我按照劇本拍攝的時候,我很有信心我在片場拍攝的東西會和最終的電影很相似。但是在一天結束的時候,故事是在剪輯時真正發展的。我可以用完全不同的方式複述這個故事。因此,對我來說,處在事情的末端真的很令人興奮。我可能會認為它非常精確,而且拍攝得非常成功。

或者我可能會認為這是不對的,演員沒有做我需要他們做的事。但這是由剪輯來選擇的。所以我不會去想,最後一個鏡頭會是什麼,你認為那是這部電影的精髓所在。它不像你想的那麼宏觀。這就是我剪輯電影時的結局。

記者:你總是用兩台攝影機拍攝嗎?

侯孝賢:是的。

記者:你這樣做是為了最大化你的剪輯選項嗎?

侯孝賢:是的。

侯孝賢:我為什麼讓舒淇在《聶隱娘》裡盡量沉默?

記者:你拍了很多長鏡頭,這是你的拿手戲。你是否有過這樣的想法:一個特定的鏡頭將會呈現為一個長鏡頭,而對於另一個鏡頭,你可能會使用剪輯——因此用第二台攝影機?

侯孝賢:攝影機的設置方式是李屏賓先看看周圍的環境,把攝影機放進去,設置好燈光。我們不怎麼討論這個鏡頭是什麼。我就去看看,然後說它對我有用。我們一起工作了這麼多年,現在我們有了理解和信任。然後,一旦參數設置好,有時一個場景可以拍攝好幾天。

如果感覺不對,我們就繼續拍,直到拍好為止。第二台攝影機並不總是被使用。沒有關於1號攝影機和2號攝影機在拍攝什麼的對話。有時他們可以拍攝兩種完全不同的東西。我們很少使用第二台攝影機,除非場景是完全混亂的,我們需要切機位。但我不記得我們在這部電影中需要這麼做。這些都只是一個機位拍攝的。

侯孝賢:我為什麼讓舒淇在《聶隱娘》裡盡量沉默?

記者:它們似乎也被認為是一個機位拍攝的。

侯孝賢:是的。正因為如此,演員們沒有彩排。當他們排練時,表演能走多遠是有限制的。我只是讓他們感受場景直到最後。所以現場沒有時間限制。只有一個鏡頭,一個場景。

記者:然而在《刺客聶隱娘》中,當打斗場景發生時,突然間就有了更快節奏的剪輯。在拍攝了那麼多長鏡頭之後,一連串的動作很快就結束了,讓我們又回到了那些長鏡頭中。你是如何構想這些場景的節奏的?

侯孝賢:那些打斗場景之所以使用快速剪輯的原因——尤其是兩位女主演的場景——是因為她們的打戲不是很熟練。所以我需要把它分解成她們能做什麼。我們會拍一些東西,練習,回來拍下一個部分,練習,再回來拍下一個部分。如果她們的打戲更好,我肯定會選擇長鏡頭。

但從邏輯上講,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這些女人的身體不能做我想讓她們做的事。所以你在電影中看到的這些剪輯更多的是一個必要的決定,而不是一個戰術決定。尤其是戴面具的周韻;每當她拍打戲的時候,多少都會受傷,然後她就會回到北京去療傷。所以我們得等她回來,而且拍攝時間會很長。對於這部電影來說,只用一個鏡頭來拍打戲是不可能的。

侯孝賢:我為什麼讓舒淇在《聶隱娘》裡盡量沉默?

記者:但最後,我真的很喜歡這些場景與長鏡頭的節奏。你是否最終將其視為一種優點,即使它是出於你所構建的必要?

侯孝賢:因為我知道不可能在一個鏡頭里拍攝這些場景,因為她們在打鬥,我知道在那裡應該剪輯——我總是知道哪些部分會被剪掉,哪些不會。如果她們能一鏡到底,那我會很感動的——對我來說,那會是更好的體驗。但這是不可能的,除非她們花了一年的時間練習,而且變成了她們血液的一部分。她們的身體也不像俠士。

畢竟她們都是女演員。例如舒淇,當她在拍這些打斗場景時,她無法隱藏自己的面部表情。她會像正常人一樣反應。所以我和她一起做面部管理。基本上我就說,「你能不能別做鬼臉?你這麼做的時候一點也不像個刺客。」所以總有一些小事。這就是為什麼快速編輯對這些序列來說是不可或缺的。

我們開始了幾次這樣的場景。事實上,我們在一個地方拍攝了倒數第二個場景,但它完全沒用。所以直到我們去了內蒙古,它才派上用場。這花了一些時間。因此有了這些快速剪輯。

侯孝賢:我為什麼讓舒淇在《聶隱娘》裡盡量沉默?

記者:這不是你第一次和舒淇合作,也不是她第一次在你的電影中相對安靜地出現。這是你的合作中固有的,還是你想從她身上看到的固有的,還是每個項目和每次剪輯中固有的?

侯孝賢:在劇本中,沒有太多對話。最長的談話是她母親描述她的過去。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怎麼說話。所以從已經寫好的方式來看她沒什麼可說的。但是故事發生在唐朝,當時人們的口語非常特殊,她可能不能那樣說話。

我不想讓她太誇張,而且她有台灣口音……這些都是我不想處理的事情。所以我讓她盡可能多地沉默。這就是她的能力範圍,所以這就是我想讓她做的。

侯孝賢:我為什麼讓舒淇在《聶隱娘》裡盡量沉默?

記者:這是另一種出於需要而做出重大決定的情況。你所做的實際決定會對觀看電影的體驗產生影響。

侯孝賢:我所有的電影基本上都是這樣完成的。當我剪輯的時候,我想,「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麼。」直到有人描述它,說它是另一個東西,我才會再看一遍,我想我確實拍過這樣的電影。很多時候我都是在事後才明白別人在說什麼。無論規模大小,經驗總是基於必要性。

來源     虹膜   《Reverse Sh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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