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它是廚房裡的正規軍,也是大自然裡最成功的偽裝大師。在潛入菜中進化為完全體的時候,做菜的人可能也認不出它的真實身份。一道菜裡,薑除了是薑,可以是其他任何東西,具有絕對意義上的無限延展性。它永遠保持開放與自信,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兼容所有其他食材特徵,入口前就已經表明自己對天下大同的深度理解。凡是能出現在餐桌上的,就沒有它不敢扮演的,竹節蟲跟它比可差遠了。它有點像是造物主的惡作劇,從進入廚房那天起就洞悉了人類食譜上的一切祕密,用行動展現出自己相當專業的演技。接觸次數越多,就越會發現它的無所不能,跟誰在一起就偽裝成誰,沒有例外,沒有失敗。作為廚房裡的著名詐騙慣犯,它讓無數人吃了一塹又吃一塹,無論被絆倒多少次,都會在同一個地方繼續被絆倒。單從外表上看,你可能會以為那是土豆,是冬筍,是南瓜,是蘑菇,也可能是肉,總之咬下去之前誰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甚麼。「在食堂打了一份紅燒肉,肥肉裡挑了半天,找到一塊瘦肉,但是沒處理幹淨,上面還有豬毛,夾到碗裡仔細把毛摘完,趕緊往嘴裡塞。」雖然身份還是薑,但此時它已經給人們提供了更多遐想空間,每一口都充滿由未知帶來的魔力。切碎了偽裝成蒜末,切絲偽裝土豆絲,切片就偽裝成肉片,不管經過哪種處理,薑都能找到合理的偽裝方式,並且成功降臨到你的嘴裡。這就像是一場沒有任何徵兆的被迫相親,你無法預測對方會在甚麼地方以甚麼形象等著跟你見面。有人在糖醋排骨中收獲緣分,有人在吃火鍋時遭遇圍攻,還有人碰到過偽裝成牛鞭切片的老薑,那是真正的老江湖。要知道也只有頂級特工才能完成這種等級的間諜任務了,上一個這麼精通變化的高手還是孫悟空。你可以在很多地方看到人們與它邂逅的不同橋段,就像共同為薑的偽裝制作了一部全方位圖鑒:「有次給兒子炸雞柳,他吃一口就喊辣,我吃了好幾塊感覺沒問題,讓他繼續吃,他還是說辣,最後發現他夾的那塊是調味用的薑。」「今天吃刀魚,看到一小長條,很像魚肚子下面的魚肉,帶著軟刺,幸虧稍加辨認,不然就吃了。」當然其中人氣最高的還是黃燜雞裡的薑,它常被認為是世界上最好的cosplay選手,畢竟伴隨著外賣業發展,從它身上體會到絕望的機會更多一點。由於跟雞肉長得過於相似,不少人都是嚼上兩三口之後才發現有甚麼不對的。薑註定跟其他的食材不同,它會為了讓你能吃到它而費盡心思,也可以理解為某種按捺不住的奉獻精神。進化的無限可能似乎在它身上完成收攏,只有變化才是永恆不變的,每一塊成熟的薑都會參悟出這個道理,再將其註入薑生的最後一次綻放中。一旦進入了這種語境,薑就只分兩種,認得出來的薑是普通的薑,認不出來的是訓練有素的薑。而那些真正熟透了的隱士,最起碼都能超越變色龍的技術水準。「我筷子一夾,以為是肉,開心一咬,嗯,走的很安詳」「有一回我誤以為那是塊肘子,入口前才猛然驚醒,買的明明是豬蹄湯,差點就上當了。」「這玩意根本就不是調料,是忍者,別管變成甚麼造型都能在我面前反複橫跳,防不勝防,而且就算下次換個別的糢樣,我肯定照樣被騙。」一位朋友曾分享過自己的血淚史,他說家裡做飯很講究統一,土豆切片薑就切片,土豆切塊薑就切塊,之前還把一大塊薑當成紅薯煮到粥裡了。這導致經常夾起第一塊以為是肉,其實是薑,第二塊以為是土豆,結果還是薑,第三塊猶豫半天不敢吃了,最後是塊肉。但這都是常規操作,最狠的還是土豆絲炒薑絲,在他心裡屬於投毒。很難統計有多少人被薑搞出了PTSD,據說有些受害者對其他食材也開始產生了不信任感。在他們看來,必須時刻小心那些狡猾的刺客,否則稍有不慎就會被它們將上一軍。有人認為這是種拷問靈魂的時刻,好比誰都知道食堂菜裡不可能出現那麼大塊的瘦肉,但基本很難忍住咬一口嘗嘗的沖動。而另一部分朋友在無數次上當之後,從薑的身上解讀出了某種哲學境界,它像水一樣可以自由變幻,身邊所有東西都是它外在形態的糢具,潤物細無聲,這是薑的處世之道。它在味道上不妥協,下再重的料也很難撼動它磐石般的內核,從那種口感來看,這又是薑的堅守。他們已經領會了薑軍的核心理念,同時給出了一些自己的理解。「我們領導有一天開會說,大家要學習薑的精神,不管在甚麼位置,不管和甚麼菜燉,都能做的像糢像樣。」某種程度上說,薑是追求平等的,只要你吃飯,就擁有了與它親密接觸的機會。也許是希望幫助人類提高承受變故的能力,它們才發展出極致的可塑性,在每道菜裡都要打扮成你喜歡的樣子。有位資深受害者說,雖然已經數不清經歷過多少次那種從肉到薑的心路歷程,但他不討厭薑本身,討厭的是被欺騙的感覺。因此他曾在大學畢業那年的生日上許願,希望今後所有薑都能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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