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如麻:華人在美國的狠人往事

華人在美國

提到美國華人,過度的「溫良恭儉讓」似乎已成為標籤,彷彿被打、被搶、被歧視的永遠是華人,而華人只會默默承受,逼急了才上街喊兩句口號。

甚至在美國的婚戀市場裡,「武德不足」的華人男都淪落到了鄙視鏈的最底端。

但其實一百多年前華人們曾給美國社會留下過令人生畏的西裝暴徒形象。

1905年8月6日,紐約唐人街的中國劇院裡正上演著一部頗受華人喜歡的粵劇《帝女花》。這是一個明末亂世中的皇家悲劇。

正當戲劇進行到高潮之時,四名西裝革履的華人掏出別在腰間的柯爾特左輪手槍,對著看戲的人群瘋狂射擊。

·參考油畫

當大批警察衝進硝煙尚未散盡的戲院時,殺手早已逃之夭夭,只留下幾具屍體和一地彈殼。

被殺的是華人黑幫「安良堂」的人,而行凶的則是敵對幫派「協勝堂」的殺手。

像這樣血腥的黑幫火併,在唐人街既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

·發生槍戰的紐約唐人街中國劇院。

19世紀末至20世紀20年代初的美國大都市,除了繁華還充斥著犯罪。

在影視作品中往往是愛爾蘭幫和意大利黑手黨大出風頭,但是那個時代的美國黑幫中同樣有著華人的身影。

·華人幫派VS愛爾蘭幫派。

雖然中國當時還處在晚清時期,但這些華人幫派分子們已經剪去辮子,梳上油頭,穿上精緻的西裝三件套行走江湖了。

最初這些華人黑幫乾的只是收保護費這樣的生意,不過這種沒有技術含量的活兒既辛苦來錢又慢,顯然無法滿足他們的胃口。

但是華人黑幫很快就找到了幾個賺錢的營生。

首先就是開鴉片煙館。

在國內飽受鴉片毒害的中國人,把他們高超的製毒技術又帶回了美國,一個黑幫的地下煙館每年能帶來25萬美元的收入,而當時一個華人勞工的月薪只有20美元左右。

其次就是開賭場。

華人賭場裡有著攤番、牌九、白鴿票等眾多玩法,對於當時缺少娛樂的華人來說,沒有什麼比晚上去賭場試試手氣更休閒的活動了。這些大大小小的賭場每月都要向黑幫繳納費用,少則幾十美元,多則幾百美元。

有些黑幫還會經營一種跨國生意——人口販賣與偷渡。

他們將自己的同胞賣到美國做苦力或者妓女,每賣掉一個人就能拿200美元,天底下大概沒有比這更缺德的買賣了。

要支撐起這樣的生意,需要有嚴密的組織架構。

從中國遠渡重洋到美國定居的華人中不乏洪門三合會成員,他們直接將國內成熟的「組織管理技術」移植到了美國。

·一個華人黑幫的典型結構。

而在街面上最出風頭的就是那些刀口舔血的「紅棍」與「四九仔」們。

·20世紀20年代,警察突襲「協勝堂」繳獲的各種武器。

每年從中國坐船去美國「淘金」的華人往往是出身於最底層的單身青年,而長達2個月的海上漂泊本身就是一場殘酷的考驗。運送華工的船隻通常條件極其惡劣,有20%的人沒等見到自由女神像,就被扔進太平洋餵了鯊魚。

那些活著上岸的華人就是黑幫打手的後備軍。

綽號「素鴨」的麥世榮(Sai Wing Mock)就是當時紐約唐人街最令人聞風喪膽的黑幫分子。

這個身高不到1.67米的中國人穿著打扮與上流社會的美國紳士無異,而且能講一口流利的英語。

但是西裝下面卻常年穿著鎖子甲。

他從一個底層混混干起,靠著心狠手辣,一步步成為「協勝堂」的大佬。

沒人能說得清他究竟殺過多少人,但是他前半生始終是紐約法院的常客,而20世紀前20年裡,紐約唐人街的所有血腥案件背後幾乎都有他的身影,以至於每當唐人街出了命案,警察第一個問候的就是「素鴨」。

·在2020年,P社為了尊重這個華人黑幫大佬,還將他做成了遊戲《罪惡帝國》中的一個主角,擁有極強的團戰能力。

任何一個黑幫的生存都需要兩個要素,權力真空與保護傘。

當時的美國大都市犯罪橫行,相較於他們的白人「同行」,華人黑幫無論是人數還是罪案數量都有著不小的差距,對於力量捉襟見肘的美國警察來說,華人並不是頭號敵人,更何況唐人街裡陌生的語言與複雜的文化更是讓臉盲的白人警察頭大。

而華人黑幫恰好利用了這種半自治狀態下的權力真空。

當時的華人黑幫吃透了美國的政治規則,雙管齊下搞定了保護傘。

首先就是搞定「條子」。

一百多年前美國的司法環境不比現在,拿著微薄薪水的警察晉升極其困難,花錢買官幾乎是唯一的出路。

而華人黑幫看準了這一點,對警界人員大肆行賄,紐約市警察局的局長一次就能收到3萬美元的黑金,這大概是他一年的薪水。

紐約華人黑幫控制的賭場甚至公開搞出了「賭徒聯盟」,每年固定向警務系統輸送300萬美元的好處費,警察局直接成了發放賭場「執照」的機構。

1895,西奧多·羅斯福出任紐約市警察局局長,這個參加過美西戰爭的硬漢試圖改革警察系統。雖然局長本人不受賄,但是手下的警察幾乎沒有一個乾淨的主兒。

警局裡被收買的警察對他們的犯罪行為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曾經有警察誤把一家交過保護費的賭場當成了突襲目標,砸爛了賭場的門。

華人黑幫大佬一個電話打到警察局,警察竟然帶著螺絲刀親自去修門。

更要命的是,一個華人黑幫「安良堂」的堂主直接雇了他的侄子富蘭克林·羅斯福當法律顧問。羅斯福局長打擊黑幫的結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安良堂總堂主司徒美堂(左三)與周總理合影。

·舊金山警局的「唐人街小隊」,破門用的斧子是必配裝備。

華人黑幫的另一招就是走上層路線,搞定政界。

在美國,錢和槍或許能解決很多問題,但是選票能解決所有問題。

「安良堂」在紐約的話事人、第一個在美國出任公職的華人李希齡就最為擅長此道。

·李希齡

他經常在安良堂總部組織奢華的宴會,宴會上李希齡會一邊吸著雪茄,一邊向上流社會的權貴們解釋他的政治抱負。

作為唐人街的領袖,他計劃每年推動超過五百名華人入籍,並號召他們將選票投給樂於「照顧」華人社區的黨派候選人。

·安良堂舊址。

雖然1882年的《排華法案》讓他的計劃受阻,但是他依舊長期向民主黨旗下的坦慕尼協會輸送巨額政治獻金,當然,如果共和黨人的政策對華人更友好,他也會反向「押注」。

比如他曾在1888年為本傑明·哈里森的總統競選積極助陣。

到了20世紀初,華人幫派在海外已經形成了龐大的勢力,大到什麼程度呢,連赴美為革命籌款的孫中山都得跑去拜碼頭,不然就只能在餐館刷盤子搞革命了。

而李希齡的混血兒子李錦綸,在革命後直接當了孫中山的祕書兼廣東軍政府外交部政務司司長。

·1904年,孫中山加入洪門致公堂,身分是「雙花紅棍」。

但是,於革命「有功」的華人黑幫帶給唐人街的最終卻多是暴力、凶殺與色情。而唐人街本身,連帶它的居民也成了美國人眼中臉譜式的形象。

一些白人混混甚至專職做起了導遊,專門組織富裕階層的白人來唐人街進行獵奇冒險之旅。唐人街的妓院、賭場和鴉片煙館都成了他們參觀的景點。

·來唐人街「獵奇」的白人婦女。

華人在美國輿論世界中的形象是流動的,黑幫分子絕不是他們的第一張身分標籤。

而「苦力」(coolie)才是華人在美國的第一個形象,也大概是美國人接觸到的第一個中文詞彙。

這一切都要從加州的淘金熱說起。

19世紀50年代,美國的傳教士把加州發現金子的消息帶到了廣東。此時太平天國運動興起,嶺南地區已經打成了一鍋粥。

一些膽兒大的窮人眼見就要活不下去,索性拼上性命,坐船到美國西海岸去淘金。

·淘金熱時期發了小財的華人礦工。

在今天的加州49號公路沿線,成功上岸的華人們搭起窩棚,開始了異國淘金之旅。

當時尚未出名的小記者馬克·吐溫就在報道加州的淘金者,他筆下的華人礦工和今天華人留給世界的印象差不多:勤奮、低調又溫和。

那會兒的加州完全是叢林法則,誰拳頭硬誰就是老大。

為了爭奪礦脈,白人經常驅趕華人礦工。華人和愛爾蘭人之間還爆發過多次大規模械鬥,華工每次都死傷慘重,但也第一次見識到了左輪手槍的威力。

當淘金熱結束後,後續來到美國的華人開始加入修建鐵路和其他工業部門的大軍,在這些地方,華人又一次展現了吃苦耐勞的品質。

華工不僅讓太平洋鐵路提前七年竣工,而且他們的薪水只有美國同行的三分之一,甚至比白人童工還低。隨著華人的增多,舊金山、紐約等大城市裡也出現了成規模的唐人街。

而這也就觸碰到了白人的利益。

·在冰天雪地中修太平洋鐵路的華工。

彼時南北戰爭剛剛結束不久,美國先後發生了幾次經濟危機,大量湧入的廉價華人勞動力搶去了不少白人的飯碗。這些白人眼中留著「豬尾辮」、說著奇怪語言的「食鼠者」成了他們不幸生活的替罪羊。

很多人都知道那個臭名昭著的1882年《排華法案》,但其實在加州,早在19世紀70年代就出台了法律,禁止公共項目僱傭華人。

那年頭白人對華人的歧視比現在狠多了,而且是系統性的歧視,這也就意味著哪怕一個華人被白人當街打死,司法機關也不會在他身上浪費一分鐘的時間。

殘酷的現實讓一些經過多年打拚,積攢了不少財富的華人開始意識到如果不組織起自己的團體,在美國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於是各種以地域、宗親為基礎的社團就出現了。而且這些會館還成立了一個聯合組織——六大公司。

·「六大公司」後更名為中華公所,後來成為長期控制美國華人社團的幕後機構。

最初,這些團體還只是互助性質的組織,主要幫助新來的華人解決食宿、工作問題,偶爾順便幫遇到麻煩的人打打官司。

但是很快,一些野心勃勃的社團首腦就開始謀求更大的利益,而這些社團則隨之異化為血腥黑幫。

老實巴交的中國苦力剪下辮子,戴上禮帽,從此變身心狠手辣的幫派分子。

對於活在《排華法案》陰影下的幾代中國人來說,生存是唯一的法則,而非選擇。

當華人被系統性地排除到主流社會之外,留給他們的機會便少得可憐。

當淘金熱褪去、太平洋鐵路竣工,只有那些最低賤的工作才是缺少資本的華人的棲身之所。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除了苦力,洗衣房是華人為數不多能經營的合法生意。

即便是這樣一個勉強餬口的生意,黑幫同樣要插手,常見的手段就是讓臨近的幾家洗衣房大幅降價,直到新來的洗衣房受不了價格戰,屈從於黑幫的控制。

同時,1875年的《佩吉法案》名義上是阻止亞洲妓女入境,但實際操作中徹底堵死了華人女性進入美國,這也讓唐人街淪為單身漢社區。

之後的《斯科特法案》又阻止離境的華工返美,這讓不少華工徹底斷了回國的希望。

而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何當年華人黑幫只要掏出500美元,就能招募一個提刀赴死的殺手了。

有限的「市場」對黑幫自己來說也意味著殘酷的搏殺。

「安良堂」的李希齡號稱「地下市長」,「協勝堂」的麥世榮AKA唐人街領主。

兩位大佬為了爭奪領地,帶領各自的馬仔在唐人街先後進行了四次大規模的「堂斗」,前後持續近二十年,每次都以數顆人頭落地畫上休止符。

·當年《紐約世界報》繪製的華人黑幫交戰示意圖。

為了打垮對手,「安良堂」曾經在光天化日之下用大砍刀將對方的小弟大卸八塊,雙方都各自懸賞數千美元取對方的項上人頭。

「協勝堂」甚至不惜藉助司法機構的手從外部整治「敵人」,而作為反擊,「安良堂」每被警察查抄一次,就宰一個「協勝堂」的人作為陪葬。

雖然他們有著同樣的黑頭髮、黑眼睛與黃皮膚,說著同樣的家鄉話。

·1906年,在「春節行動」中被警察逮捕的華人幫派分子。

為了應對這種兩敗俱傷的局面,「六大公司」成立了戰爭董事會來調停各個黑幫堂口間的紛爭。但華人黑幫間的衝突卻始終無法徹底平息。

直到抗戰爆發,「江湖中人」或者老去或者橫屍街頭又或者回歸家庭,這些華人幫派才勉強學會了和平共處,而屬於華人黑幫的「大時代」也徹底終結了。

曾經刀口舔血的華人黑幫,最終也逃不過風流雲散。

混過黑道的孫中山曾經說:「中國四萬萬之眾如同一盤散沙。」

反觀今日,爬到上層的華人多半看不起下面的華人,技術類的移民想做個安分守紀的良民,然而在職場上依舊被人排斥,於是更加不熱衷於爭取政治權利。

當他們今天面對Asian-hate的逆流時,不妨看一看曾經的華人黑幫故事。

而如何整合屬於自己的力量,這個問題就只能留給華人們自己思考了。

設計/視覺 小李老師

來源:X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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