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地產流氓

房地產

文:周大錘

魏傑突然接到一個電話。電話那頭,一個陌生男人告訴他,有人要買他的命。

掛下電話,身邊的同事們不以為意,說「肯定是編個故事來訛錢的」,但魏傑不這麼覺得。對方在電話裡隻字未提錢的事,這說明,事情沒那麼簡單。

第二天深夜,魏傑到南寧一間咖啡館赴約,和他見面的是名三四十歲的男子,身高一米六幾,跟電影裡身材高大、武功高強、目露凶光的職業殺手形象相去甚遠。

看到魏傑狐疑的表情,那人拿出自己的身分證。「我叫凌顯四,綽號阿四」,他又掏出一部白色手機,裡面有一張寫著兩個車牌號的照片,以及魏傑在戶外活動時被偷拍的照片。魏傑吃了一驚,開始相信對方不是編故事了。

自稱阿四的男人說:「為這區區10萬元,我不想殺你,但你要配合我拍照,讓我拿回去交差。之後,你關掉手機,外出躲避一陣子。否則,今天我不殺你,我的老闆也會雇其他人來殺你的。」

魏傑同意了,他配合對方拍下被封堵嘴巴、反綁雙手的照片,之後關掉手機,飛赴上海照顧患病的老父親,「失蹤」了十來天。

1

房產商的血腥鬥爭

要殺魏傑的人,叫覃佑輝,是個房地產開發商。

一切要從2012年說起。廣西合山市,彼時經營高速路收費站生意的覃佑輝,打算進軍房地產行業,換個領域大展拳腳。

瞌睡來了遞枕頭,就在覃佑輝滿世界拿著錢找項目的時候,一個叫何隆建的人找了上來,幫覃佑輝牽線,投資5000萬,參股廣西桂盛房地產有限責任公司,並南寧大自然花園置業有限公司一起,共同開發的南寧市大自然花園小區二期工程。

這個項目,桂盛公司徐光健占股51%,大自然公司魏傑則占股49%。由於出現資金缺口,徐光健將所占項目股份的30%轉讓,從何隆建和覃佑輝手裡,總共拿走了一個億,自有份額僅剩21%。

按照那時覃佑輝與何隆建簽訂的協議,每畝土地以450萬元計算,覃佑輝投資給何隆建5000萬,折算約11畝土地,相當於占股15%,這5000萬里有1400萬是覃佑輝外借募集的,如果項目正常開發,不用多久覃佑輝就能撈回本,甚至大賺一筆。

覃佑輝完全沒想過,自己加入這個項目不到一年,合伙人徐光健居然被捕了。

2013年,徐光健先後三次組織朋友到廣東湛江龍門鎮觀看宰殺老虎,光看不過癮,還砸重金買下整隻被肢解的老虎,然後叫手下分批將老虎肉運回南寧的酒店。森林公安順藤摸瓜,直接牽出一個窩案,從徐光健家裡搜出21瓶藥酒,動物骨骼、動物肉塊8份,全都是老虎的。

跟著徐光健一起殺虎、買虎、吃虎的15個參與者集體被抓,徐光健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處罰金人民幣150萬元。其他人,除了幾位主動投案的司機、手下,全部三年起步。

老闆因為吃野味蹲了號子,桂盛公司群龍無首,大自然公司老闆魏傑趁機發難,起訴到廣西高院,要求把大自然花園項目內面積135.735畝的建設用地使用權過戶到自己名下,廣西高院受理了訴訟,並查封原屬桂盛公司的未開發土地。

看到法院的查封,覃佑輝慌了:如果魏傑吞下徐光健留下的所有土地資產,覃佑輝的5000萬就得打水漂。

左思右想之下,覃佑輝決定找人做掉魏傑。

在賓陽縣黎塘鎮,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覃佑輝遞給奚廣安200萬現金,讓對方全權處理僱傭殺手暗殺魏傑的相關事宜。拿了錢以後,奚廣安扣下100萬,然後聯繫殺手莫天祥策劃暗殺,覃佑輝通過奚廣安,向莫天祥提供了魏傑的身分證複印件、電話號碼、車牌號碼等信息,並許諾事成之後,再給奚廣安100萬。

誰能想到,莫天祥也把殺人的訂單外包了。

拿到錢以後,莫天祥找來楊康生,開價50萬讓對方接手刺殺魏傑的任務,楊康生轉頭又找了楊廣生,把價格壓到20萬,楊廣生再次轉包,用10萬元的價格,把這單生意交給凌顯四。凌顯四想了想,區區10萬,不值得拼上條命,反悔了。

於是就有了開頭的那一幕,凌顯四打電話給魏傑,叫對方配合自己表演,魏傑連夜逃往上海後報警,楊廣生、楊康生、莫天祥、奚廣安和覃佑輝等人,隨即被警方一網打盡。

2019年10月17日,南寧市中級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分別判處被告人覃佑輝有期徒刑五年、判處被告人奚廣安有期徒刑三年六個月、判處被告人楊康生和楊廣生有期徒刑三年三個月、判處被告人莫天祥有期徒刑三年、判決被告人凌顯四有期徒刑二年七個月。

在這個終審決定之前,由於取證方面存在瑕疵,控辯雙方不斷起訴、抗訴、再起訴、再抗訴,拉拉扯扯長達四年。

2020年,策劃謀殺的覃佑輝等人榮膺「搞笑諾貝爾獎」,而鬧劇表象下面,業已成為風氣多年的房地產黑社會血腥鬥爭,不過顯露出冰山一角。

時代紅利,讓不少人從草莽成批暴富,房地產,是暴富集中的一個路徑。而暴富帶來的特權幻覺,又讓他們的暴虐進一步放大。

同時,房地產的鏈條太長,政府、銀行、施工、運輸、拆遷,各式各樣的人參雜其中。而在上世紀末,市場經濟才開始興起的時候,能衝殺出來的人,要麼夠聰明,要麼夠狠。

沒有規矩可講,就看誰拳頭大,自古如此。房地產風暴式發展的十幾年,地產商凶殺案,層出不窮。吳曉波近日整理地產商涉黑表由此瘋傳。

2

習慣性暴力

魏傑遇上的那窩殺手,因為缺乏執行力而讓他撿回條命,而鍾益師沒有這樣的運氣,死得無聲無息。

春末的早晨,哈爾濱寒意未消。黑龍江東西方建築工程有限公司法人鍾益師拎著一袋狗糧出門,走進自家地下車庫。他身後突然出現兩道人影,一個用繩索套住鍾益師的脖子,另一個則在鍾益師回頭的瞬間,用腳把他踢倒。

這場搏殺結束得很快,鍾益師的身體砸到水泥地上,雙腿蹬了幾下,便再也沒有任何反應。兩分鐘後,一輛白色桑塔納轎車出現在他身邊,兩個襲擊者把鍾益師塞進汽車後備廂。

白色桑塔納一路開向哈爾濱市南崗區一廢棄磚窯內,車上的人把鍾益師搬了出來,拿走他身上的4000多元現金,在屍體上澆淋汽油,然後點燃。

數個小時後,鍾益師的家人發現他失蹤後報警,等警方找到他的時候,只剩下一句焦化、面目模糊的殘軀。

凶手很快落網了,一個叫白鵬,一個叫於毅,指使他們的人,是當時的黑龍江信恆集團董事長王文襄。

信恆集團成立於1997年,那時中國經濟剛剛實現「軟著陸」,通貨膨脹率從1994年的24.1%降到1996年的8.3%。由於庫存量巨大,陷入發展低谷的房地產行業,在住宅建設成為新經濟增長點和消費點的政策指導下,迎來重大轉折,春天又一次降臨。

那時候,許家印在廣州註冊成立恆大,姚振華開始進軍房地產,中國奧園、龍光、泰禾、卓越、珠光、金輝、中駿、弘陽、保集、恆盛、奧宸、榮盛等行業新人相繼亮相,堪稱中國房地產的黃金年代。

在進入房地產行業之前,王文襄只是哈爾濱木器製造廠的一名普通司機,通過和一家開發公司合作開發了新地小區,賺到人生的「第一桶金」,坐上房地產行業快速增長的列車後,沒幾年,他就搖身一變成為坐擁數億資產的大富豪。

木器製造廠的前同事們記憶裡,王文襄還是個天天坐通勤車去單位,經常跑長途,老實巴交的小伙子。而後來和「王董」一起出席青聯會議的同行們則說,王文襄最喜歡和別人吹噓,張口就是自己又開了多少樓盤,旗下有多少公司,有多少資產。

也是在這段財富急速增長的日子裡,王文襄遇上了鍾益師。

1999年8月,鍾益師的黑龍江東西方建築工程有限公司通過招標,承包下王文襄旗下某樓盤三棟樓房的工程,兩年後,雙方約定信恆集團把其中一棟樓0、1、2層門面以抵押工程款的形式賣給鍾益師的東西方建築工程公司。

沒想到工程結束後,這棟樓價格猛漲,信恆集團沒有履行約定,而是將房產出售,鍾益師的東西方建築公司上訴至哈爾濱市中級法院,經過調解後要回了約定產權中的一半。

因為工程造價未達成一致,鍾益師再次以1900萬的標的向哈爾濱中院發起訴訟,一審判決東西方建築公司勝訴,信恆集團需償還1300餘萬元,且加收利息。即使王文襄不服上訴,終審判決也沒有太大改變,信恆集團依然需要償還東西方建築公司1041萬元。

兩人之間矛盾徹底激化,經過幾年不間斷的互相舉報、起訴,王文襄做出了危險的決定。2008年年末,他突然把時任祕書白鵬叫了過來,陰惻惻地問他:「讓你綁架個人,你能不能做到?花多少錢都不是問題。

輕易暴富,讓王文襄習慣了用錢擺平問題,這不僅是王文襄個人的習慣,也是當時那一批地產商的通病。因為王文襄這句話,鍾益師丟了命。

被捕之後,王文襄在法庭上為自己辯解,說只指示了綁架,但沒有殺人的動機,還強調自己在白鵬動手前曾經給對方打過電話,要求白鵬取消行動,但白鵬不聽。白鵬則咬死王文襄是主謀,兩邊吵吵鬧鬧,一地雞毛。

無獨有偶,就在王文襄上了法庭不久,同樣來自黑龍江的地產商人施連山,也以被告人身分走進了法庭。

王文襄買凶,殺的是有利益衝突的仇家,施連山買凶,捅的是酒桌上話不投機的多年兄弟。

三亞市迎賓路貴賓樓,來自黑龍江的地產商人徐振濱開了一間包房,宴請同為地產老闆的施連山和劉宏祥吃飯,席間施連山喝多了,對劉宏祥開玩笑說:「劉哥,嫂子比你以前帶的小妹好看多了」。

這句玩笑,讓徐振濱和劉宏祥都很尷尬,吃完飯以後,徐振濱坐施連山的車回家,路上兩人吵了起來,徐振濱覺得施連山說話不過腦子,不給自己面子,施連山覺得徐振濱小題大做,兩人不歡而散。

到家以後,徐振濱越想越氣,又打電話給施連山理論,施連山也越想越氣,把自己侄子滿豔平叫過來,「亮哥(徐振濱)太橫了,你去找朱玉正出來教訓他一下」。

前往徐振濱所住酒店的路上,施連山帶著酒氣,坐在副駕駛座,告訴侄子滿豔平和打手朱玉正,一看到徐振濱就上去給他兩刀。

施連山又打了電話給徐振濱,兩個人再次吵起來,徐振濱接著電話走到三亞灣路椰海大酒店門口的草坪上,朱玉正手持水果刀跳下車沖了過去,一陣亂捅。

酒終於醒了。

滿豔平開著車到外貿路與友誼路交叉口,對施連山說:「我去公司值班了,你自己開車回家吧」,施連山沉默著點頭。

下車後,滿豔平走到海邊,把和朱玉正聯繫的手機扔到海里,沒走幾步,他聽到擦肩而過的路人在議論什麼,仔細一聽,他們說有個男人在椰海大酒店門口被捅死了。

接到滿豔平打來的電話,知道徐振濱死了,施連山什麼都沒說,只有沉默,他沉默著聽完,沉默著掛掉電話。

後來,施連山被判了死刑,由於不服判決不斷上訴。王文襄也差不多,直到宣判,他依然在強調,自己無罪,願意賠錢。在王文襄眼裡,或許還依然認定,只要有錢,自己什麼都能解決。

3

黑老大的地產王國

那個年代的地產商動不動就和暴力犯罪扯上聯繫,還有一個隱蔽的原因——很多地產老闆,本身就是黑道發家。

曾經在青島市稱王稱霸的房老闆聶磊,就是其中翹楚。1982年,年僅15歲的聶磊第一次被捕,起因,是替一位警察的兒子頂盜竊的雷。

這件代人受過的小事,放到他的人生裡,是一個開端,更是一個隱喻。

離開看守所不久,出生在雙教師家庭的聶磊就輟學了,輟學以後,半大孩子呼朋引伴,天天就在青島的街頭遊走。

那時候,青島市即墨路小商品市場剛建成不久,雖然簡陋,但在當地人心目中,足以和北京秀水街、上海城隍廟、武漢漢正街相提並論。少年人愛熱鬧,遊手好閒的聶磊,成了這條小街的常客。

一天四處轉悠的時候,聶磊看見兩個孩子在勒索另一個孩子,被勒索的孩子,總共身上只有一塊三毛五。聶磊走了過去,說「給他留5分錢坐車,其餘的我們拿走」。

那個孩子一回家就報了案,因為搶劫一塊三,聶磊被捕判刑6年。由於正趕上嚴打,他被命令頭頂著牌子,上街遊行示眾。

以這次入獄為起點,十年時間,聶磊先後進去過三次,總刑期接近十一年,占據他25歲人生的幾乎一半。對於聶磊來說,反覆走進高牆之中也有「好處」,那些在監獄裡認識的朋友,為他下半生攪弄青島風雲,創造了最大的依仗——關係。

那個市場規則不健全的年代,擁有關係,幾乎就等於坐上了暴富的列車。再次離開監獄後,聶磊小鞋攤很快在那幫朋友扶持下升級為「即墨路鞋城」,賺到幾十萬元後,開始尋找其他賺錢的行當。

受到住宅建設政策影響,全國房地產開發風頭正盛,青島房地產異常火爆,聶磊也順勢成立青島群力置業有限公司。通過關係,他向青島市下轄的膠州市城市信用合作社貸款數千萬,貸款利息則高達30%。

聶磊的地產版圖就此展開,短短幾年時間,通過自己積攢的人脈關係,以及父母的學生們,聶磊接連開發出如意小區、徐州路專家公寓樓、明珠新村、青島火車站的如意大廈、翡翠花園別墅、悅海豪庭等項目。

昔日即墨路邊無名鞋販,如今,已成青島地頭知名房地產商,特殊的成長經歷讓他左右逢源,黑白通吃。

聶磊手上最賺錢的項目,除了房地產,還有娛樂場所。1998年前,他旗下已經有「震泰遊戲廳」「紅星娛樂城」「福滿多娛樂城」等多個遊戲場所,這些地方都有一個共性,以遊戲廳之名,行賭場之實。

除了賭博,他也經營著一項人類最古老的娛樂活動——賣淫。聶磊與朋友李岩,共同投資了新藝城夜總會,這間夜總會位於青島最繁華的東部新區香港中路,設備高檔,家具都從韓國進口,包間最低消費至少要2000元,陪酒唱歌等有償服務,小費500元起。這是整個青島最大的場子,常駐小姐150多個。

世紀之交,2000元一晚的場子,顯然不歡迎普通人消費,靠著這些不普通的客人,聶磊盤子越鋪越大,只要敢擋他路的,打斷腿已經算手下留情。

蹊蹺的是,直到被抓之前,聶磊的案底都乾乾淨淨。

聶磊栽在了新藝城身上。2010年3月27日,凌晨1點,青島市頤中皇冠假日酒店的霧之花夜總會,20多個年輕男人拿著刀沖了進來,現場當即陷入混亂,尖叫聲、玻璃爆裂聲、刀劃破皮膚的聲音此起彼伏。夜總會服務經理孫某被按著毆打,十幾分鐘裡身中八刀,當場昏迷不醒。

這場鬥毆的起因,是聶磊手下新藝城的小姐到頤中皇冠假日酒店賣淫,與該酒店內霧之花夜總會的保安發生爭執。按照慣例,這件事會被人壓下,最終要麼悄無聲息,要麼賠錢堵嘴,十幾年來,聶磊一直是這麼幹的。

但這次不同,事情鬧得太大,成了國際事件,聶磊的保護傘也保不住他。

那年3月下旬,國際泳聯在青島舉辦「李寧杯國際跳水系列賽」,是自2008年奧運、2009年十一屆全運會後,青島好不容易等來的國際A級大賽。市政府上上下下,都拿出了最高的接待規格,把前來參加比賽的國內外運動員安排入住五星級的頤中皇冠假日酒店。

聶磊捅了馬蜂窩,公安部下發B級通緝令,通緝令下發兩個月後,聶磊落網,一窩端了209個涉黑組織成員,並牽出十餘名身處警方的保護傘。

被執行死刑前的那個晚上,昏暗的監室裡,聶磊一夜未眠,抽完了五包煙。

4

雙重人生

隨著市場經濟制度不斷完善,能靠暴力解決問題的機會越來越少,在時代的浪潮裡,也有一些地產商人想過,用金融手段解決自己遇到的問題。

可惜,江山容易改,本性最難移。

2008年的聖誕節,連續降溫之後,寒意籠罩黃浦江畔。上海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第一法庭門口,上海知名地產商、慈善家周小弟穿著深色西裝,戴金絲邊眼鏡,在法警押送下,迎著媒體的長槍短跑,表情平靜冷漠走向被告席。

這位昔日「浦東之子」,說著濃重浦東口音的普通話,先是說自己脾氣不好,容易衝動,然後強調自己耳朵不好聽不清公訴人員陳述,被問到案件中細節問題時,又以自己「記性不好」進行推託。

旁觀過這場庭審的媒體,後來記敘道,那時的周小弟,神情裡「帶著一絲龍頭大佬似的目空一切」。

周小弟的發家之路,也是從最底層扶搖直上,又遠比王文襄等人複雜得多。

他是浦東楊思鎮一個普通農民家庭的孩子,25歲以前,和絕大多數同鄉年輕人一樣,過著清閒而又清苦的生活。

當改革開放的浪潮湧來,改變命運的契機出現了。1982年,市場經濟進入起步階段,商品實行限量供應,上海城鎮居民們口袋裡兜著各種各樣的票證,想吃一次紅燒肉或者蹄髈,需要積攢數月的肉票。

周小弟生活的村子開始嘗試集體養豬,他當上了牽頭人,負責在村子裡集資。按周小弟後來的說法,村子裡養豬的數量足有上萬頭,算得上頗具規模。但出資合伙人們並沒有掙到錢,反而還賠了。

這年8月,周小弟因盜竊罪、詐騙罪兩項罪名,被原川沙縣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2年6個月,兩年之後,才出獄的他拿著不知從何而來的10萬元積蓄,開始混跡於上海灘的生意場。

靠這10萬元啟動資金,周小弟從汽車配件做起,開酒店、創建出租車公司、經營夜總會,再到依靠酒店、夜總會獲得的人脈,涉足境外勞務輸出、家具製造、國際貿易等領域,生意越做越大,直到進入當時最賺錢的行業,房地產。

對一路亨通的財運,周小弟歸功於自己的三條原則:不與私人資本合作,聽政府的話,求穩。

但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和聶磊一樣——喜歡交朋友,尤其「高層次的朋友」。

周小弟曾經說過,自己交高層次的朋友,對後代也有好處,「他們以後接觸的人,層次也不一樣,這比留錢給他們重要多了。」

有朋友們襄助,周小弟順風順水,成為浦東政商兩界最出名的紅人。賺了錢,也沒忘記回饋社會,一邊開學校建醫院,一邊不斷給公益組織、貧困地區捐款捐物,頭銜令人眼花繚亂:上海市先進社會主義建設者、全國光彩事業先進個人、抗擊「非典」全國先進會員、全國「十大公益之星」入圍者、上海市「慈善之星」…

對外,聚光燈前的周小弟是產業無數、一心公益的慈善家,而只有他和他的朋友們知道,那些無數種看似光鮮的生意背後,真正能為他創造最大收益的只有一種——倒賣地皮。

倒賣地皮的甜頭,早在2001年興建學校的時候,周小弟就嘗過了。那年4月,國企上海縣房地產總公司改制前夕,周小弟名下的上海新世紀創業有限公司與上海縣房地產總公司簽訂協議,以單價25萬/畝,總計6.34億元,受讓浦東三林懿德地塊2536畝土地。

土地是拿到了,土地款卻並沒有到帳,建一所高校,資金需要遠遠超過預算,受制於資金壓力,周小弟決定通過「聯合開發」獲取一部分資金,得以繼續運作使該土地「三通一平」,同時也有資金辦學校。

教科書般的空手套白狼,就此上演。

周小弟先是與上海陽光新景有限公司簽訂《聯合開發協議書》,同意雙方聯合開發地塊,隨後新世紀懿德與西子公司簽訂協議,約定西子公司以單價每畝65萬元的價格,總計5.2億元的價格,獲得獨自開發三林懿德地塊中三魯路以西800畝土地。

在與西子公司商談轉讓地塊部分土地的過程中,周小弟又與上海欣榮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簽約,最終,欣榮公司支付了2.4億元。通過類似的手段,周小弟還引入了上海君頤置業有限公司合作開發懿德項目。

3次轉手,周小弟用新股東入股的錢付清了6億多元轉讓款,還賺得3億元淨利。

這塊地皮的價格不停在漲,周小弟每次故技重施的收益,也越來越高。通過懿德公司先後將三林懿德地塊2536畝土地的開發、收益權出讓,地皮價格由最初的每畝25萬元爆炒到每畝57萬元至125萬元不等,整個過程中涉及的款項,超過20億元。

周小弟那時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天才,如果沒有後來的事情,按照他的計劃,他要收購一家信託公司,殺進金融行業。

夜路走多了,總要遇見鬼的。

後來,周小弟又將手中的土地再次轉賣給上海當地的環境集團。由於周小弟在土地開發過程中有過多次違法動作,且股權的分配遲遲沒有履行工商變更手續。為了確保環境公司利益,環境集團2005年底要求周小弟將他的新世紀創業有限公司全部股權,全權轉讓給環境集團委託的民營企業上海春嵐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雙方簽訂股權轉讓協議,約定環境公司44%股權正式獲得之前,這部分股權作為抵押。

與此同時,西子公司分別於2003年3月以及2005年兩次購入懿德土地,其中第一次買地價格為60多萬元/畝,第二次買地時,價格已經漲至110萬元/畝。此後公司以土地換股方式要求獲得32%股份。

後來2007年,土地政策收緊,如果項目再不動工,土地可能會被政府收回。到這時,周小弟在公司裡的股份已經很低,眼看開工典禮在即,相關領導及政府人士都會到場,周小弟不願意他人知道自己已經不是公司實際控制人,所以希望開工儀式不搞,或者不要公開搞。

沒想到,開工儀式不僅辦了,還辦得熱熱鬧鬧。

用文明的手段解決不了問題,周小弟彷彿又變回了昔日那個鄉野豬倌,他帶著一堆小弟到工地鬧事,幾個月後,又讓手下襲擊了環境置業方面的項目負責人尹明華。

那天,尹明華的車突然在街上被一輛卡車逼停,一群人手持鋼管從卡車上跳下來,被打斷手腳以後,那些人又瘋狂敲打他的頭。

整整一個月,尹明華都躺在重症監護室,醫院數次發出病危通知。診斷顯示,他的頭部粉碎性骨折並傷及腦部,左手、左腳各三處嚴重骨折,即便保住性命,也將留下嚴重後遺症。

周小弟最終以故意傷害罪、非法倒賣土地使用權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4年,剝奪政治權利2年,處罰金人民幣3億元。

而尹明華在長時間昏迷後,因為顱腦損傷,失去生活自理能力,五十多歲的他困在病床上,白髮蒼蒼,猶如風燭殘年的老人。

5

草莽時代謝幕

早些年,《法制晚報》梳理了國內法院審理的50起黑社會性質組織案,結果發現在50名黑老大裡,有23人開設的公司涉足房地產行業,接近半數。

靠鑽石王朝夜總會在重慶政商兩界勢力盤根錯節,還喜歡讓保安陪著演閱兵秀的彭治民;組織三湘幫,非法持有大量槍枝的人大代表李湘銘;以紅睿假日酒店為起點,縱橫涇縣房地產,庭審時卷宗堆起來有屋頂高的張羽…

隨著幾次掃黑風暴刮過神州大地,那個時代已經接近尾聲,黑幫大佬們依次謝幕離場,新的遊戲規則,也逐漸明朗。

地產的世界不再歡迎血肉搏擊,商業文明帶來新的戰場——用資本互相傾軋。

血淋淋的屠刀少了,看不見的鐮刀多了,不再有人被捅死在街頭,只不過,有人燒炭,有人跳樓,而流氓穿上了西裝。

來源:金角財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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