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萊塢往事 影視作品中的那些癮症與迷戀

後翼棄兵

後翼棄兵》是近日來耐飛最火的網劇,講的是一個在孤兒院長大的年輕女孩一步步成長為世界國際象棋領域一顆耀眼新星的故事。大家好像都愛上了這部劇,而它的創作靈感和故事元素似乎取材於各種類型的影視作品,除了恐怖片。

對於觀眾中那些少數的國際象棋迷來說,這部劇無疑是一部關於下棋的體育片。鑒於史上棋類競技影片多以男性或男孩為主人公,《後翼棄兵》別出心裁地從一個漂亮姑娘棋手的視角展開故事,不但吸引了該類型影視作品的粉絲,還讓那些對下棋一點兒不感興趣但熱衷於中古(上世界50、60年代)時尚的觀眾在為女主加油喝彩的同時大飽眼福——她時髦的穿著和精緻的妝容髮型足以撐起一部年代時裝戲。

當然了,一部好的天才劇,少不了對天才主人公的折磨。《後翼棄兵》一開始,就是孤兒院為保持這些苦命孩子的情緒穩定而給他們餵綠色鎮定劑小藥丸的戲碼。伊麗莎白·哈蒙,下一顆隱藏於世間角落的國際象棋天才,很快就對鎮定劑上了癮,她用它輔助自己在腦子裡將棋局視覺化,從而練習布局,預見對手的招式。在劇中,她每天晚上睡前吃過藥,往床上一躺,天花板上就會出現正在進行的棋局交戰,直到她想出破解、殺敗對手。

長大到一定年齡時,哈蒙發現了另一種毒品:酒,於是又把它也加入了自己的毒品嗜好中。耐飛以近乎小兒科的方式處理了這條癮症故事線——我們看到哈蒙喝了不少酒,又看到她因為喝多了很不好意思,然後看到她在糟糕的宿醉中醒來,滿心自責與羞愧,等等等等,這部劇在癮症主題上的創新和進取精神可以說基本為零。

同時,它也拒絕深入地去挖掘另一個問題的答案:哈蒙畢生想要的是什麼?她試圖用酒精淹死、用小藥丸驅散的空虛,究竟是什麼?因為,每一種癮症都在指向一個人心靈和生命深處無法被填滿的某個空洞。

在《後翼棄兵》為了擴大自己的觀眾群體而避免談這些問題的同時,對這個主題毫不避諱、使出入木三分之力的影視作品其實大有人在,它們一頭扎進一些並不那麼明顯的癮症中,這些癮症均與毒品毫不相關。

2019年的電影《吞咽》由卡洛·米拉貝拉-戴維斯執導,它對那些作為生存應對機制而存在的癮症與執念,給出了一場令人驚歎甚至瞠目結舌的演繹。故事的女主角亨特跟她富有的丈夫住在紐約北部市郊的一所豪宅裡,一切看上去很完美,她卻並不幸福。她丈夫冷冰冰的,整天對她愛搭不理,亨特不但沒有任何屬於自己的錢和權利,還要面對婆家的輕視,活得跟一塊木頭差不多,日子單調乏味,生命空空如也。

有一天,亨特在莫名感召下吞下了一顆彈珠,這給她帶來了某種難以名狀的異樣的感受——近乎魄力和掌控感,以及從事極大罪惡帶來的那令人怦然心動的快樂。她就此上了道兒,熱情地擁抱了這種全新的衝動:把自己在房子的犄角旮旯找到的一個個雞零狗碎吞下喉嚨。如果(當)它們(以某種形式)再次現身——你懂的——她就把它們保存起來,留作紀念。

然而,她總是去吞那些尖銳的、危險的東西。按釘啊,金屬碎片啊,電池啊,那些對人體有害的東西。終於,她把自己送進了醫院。婆家把醫藥費都給報了,但在發現常規治療對她毫不奏效時,婆家終於威脅說要把她關進精神病院。

亨特對人生毫無控制權,她通過吞下不該吞的東西來奪回一些控制,結果這點兒控制權又再次被剝奪。最終,她必須做個決定:對於來自丈夫和婆家的欺壓和威脅,到底還能忍到什麼程度,她還能「吞下」多少冷漠的虐待和羞辱?

亨特的癮症具象了她在為自己伸張正義這件事上的無能。她吞下她的驕傲、羞恥、希望和夢想, 這樣的吞咽正在將她從裡到外地殺死。

癮症永遠都是通往自毀的路,即便它在最開始的階段對一個人的生活產生了貌似積極的影響。舉個例子:健身。沒有人會說你不應該健身,也沒有人能攔著你一大早上天還沒亮的時候出去繞著你家小區跑步,雖然你一定會很不愉快地在路上跟宿醉歸來的大學生撞個滿懷,或目擊不負責任的家長打了一宿麻將偷偷摸摸回家的羞恥形態。但當你健身成癮時,它將成為你正常家庭生活的障礙,當一項愛好演變成迷戀,你的精神將在你的身體不斷膨脹(增肌)或萎縮(減肥)的同時,走向崩潰,那就糟糕了。縱使你的身材來到了最佳狀態,卻因此丟了工作、妻離子散,你也已經失去並毀掉了你自己。

當然了,相比之下,在諸多癮症中,總有一些情節更為嚴重的。烈性毒品是顯然的罪魁禍首,但它們在影視作品中真可謂是一個令人審美疲勞的存在。因此,當大衛·柯南伯格要拍一部關於迷戀和上癮的電影時,他沒有選擇毒品,而是走向了更加極端的地步。1996年版本的《慾望號快車》描述了 一系列極其恐怖的事件:一個在車禍中得以倖存的製片人,發現自己在觀看車禍、車輛撞擊測試視頻,以及仿造名人被撞死的車禍現場時,會產生性衝動。

製片人夫婦作為影片故事的中心人物,生命深處存在一個空洞,雖然影片並未解釋它到底是什麼,但很顯然,他們在試圖用越來越過火的越界性愛行為去填補這個空洞。影片的結尾,製片人丈夫奮力驅車將他老婆的車撞出路面後,立刻跟她乾柴烈火了起來,她還因為自己沒受什麼重傷而對他挺失望……這一切,其實都說得通。

它把《後翼棄兵》裡的那點酒癮藐成了個無傷大雅的嗜好。這很公平,《後翼棄兵》並沒有要跟《慾望號快車》齊名的意思,但在這裡不得不說的是,酒癮在我們的文化中,更多是被視為一種消遣,而不是一個癮症,在這個故事裡,它的功能就是將哈蒙內心那些不想面對的東西隔絕掉,讓她可以集中精力於對自己重要的事情上,也就是,成為全世界最好的國際象棋選手。

這也造成了這個劇集最大的毛病——女主角的癮症居然並沒有被當作一個癮症去對待。當她最終意識到她需要戒掉她賴以得勝的酒和藥時, 她就……直接把它們停了。我們沒有看到任何戒毒者必經的痛苦,或因突然停藥而造成的戲劇性情緒起伏,我們只聽到那麼一兩句台詞,大意是她覺得她需要喝酒吃藥來保持好的競技狀態。

這一切對她來說都易如反掌,但對於現實生活中的大多數人來說,戒酒,哪怕戒菸,都是難上加難。哈蒙的經驗可以算作一種影視浪漫主義。癮症通常是用來填補生命中的特定空虛之處,哈蒙也是如此。可以看出的是她要填補的很大一部分,是自信。她知道她技術很好,並將她的自我價值建立在了棋局的勝利上。所以,只要一輸,她就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友誼算什麼,愛情頂個球,她是個輸家, 她只想用酒精來麻醉和懲罰自己一番。

像所有深度癮君子一樣,她把雙倍的賭注下到了癮症上,因為它們是唯一讓她感覺像個正常人,並讓她來到最佳格鬥狀態、志在必得、信心滿滿的靈藥。並且,像所有體育片中所說的一樣,她唯一需要的就是相信她自己,信任友情的力量,明白自己的價值不是被她是否能擊敗某個俄羅斯象棋巫師所定義的。

這是一部好劇,但不足以開創該類型影視作品的任何新意,它依舊在探討著(國際象棋)奇才困境、天才所受的折磨,癮症以及國際比賽。在這些基礎上,它唯一貢獻的改變,就是做了個女版而已。

作為觀眾,我們能夠從癮症和迷戀題材的影視作品中學到的,應該是這個:你真正需要的是什麼?每個人都不同程度地受到癮症和迷戀的困擾, 那些你被自己強迫堅持的習慣並不會對你的希望和夢想做出任何積極貢獻。比如說,你癱躺在沙發深處不停地刷朋友圈時,實際上實在尋找什麼?從化學上講,我們在尋找一劑多巴胺,它會讓我們感覺良好一下下。我們在手機上玩那些愚蠢至極的手機遊戲一玩就是幾小時——就像《吞咽》的女主角亨特咽下按釘一樣,又是為了什麼?是因為無聊嗎?也許吧。但也可能是因為別的。

簡·麥根是《為什麼遊戲能讓我們變得更好以及它如何改變世界》一書的作者,在其中,她探討了電腦遊戲所煽動的玩家諸般情緒。她回憶起一則又幽默又可怕的軼事:當那些大企業管理者談及自己熱衷於愚蠢手機小遊戲的癖好時,會坦承原因是覺得玩小遊戲能讓他們有成就感,好像自己總算做成了點事情、完成了某種進步。

電腦遊戲和它們所帶來的癮症,為我們提供了比現實生活更短更快的反饋循環。我們的大腦寧願被它們帶來的虛假進步所充滿,也不願意去面對如同西西弗斯推石上山般艱難無望的現實進步。

很多相關題材的影視作品都向我們展示了癮症和迷戀是擊垮一個人生命的方式,而戰勝它們又將帶來何其大的救贖力量,但是,對極具戲劇性的癮症的無節制消費,將讓我們對很多生活中稀鬆平常的「小確幸」放鬆警惕,而它們才是阻礙我們成功、取消我們進步的罪魁禍首——比如手機小遊戲、網購、短視頻、朋友圈……

每個人都在試圖讓自己的人生充實起來,這是一個人的基本需要。重點是,找到有價值的填充物,和對慾望正確的打開方式。

作者:Justin Saucedo & 王安安 

來源:時尚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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